第一百三十四章 这才是得道之人
山有高低,人有贵贱,寺有穷富。 和碧云寺的香火旺盛、游人如织不同,大觉寺门庭实在是太过冷清,半天下来也难得有几个香客。 之所以如此,大概原因和该寺坐落位置过于偏僻,道路不便有关。毕竟,打开门做生意的,交通便利都是直接关系生意是否兴隆的。 因为生意不够好,所以大觉寺的建筑看着就过于老旧。 这又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寺庙越破香客就越少,香客越少寺庙越破,最后便是如今这般状况了。 如今大觉寺中只一陈姓庙祝和两个小徒,都是西山本地人。像大觉寺这般残破之地,就是挂单的野和尚都不屑来的。 和尚是出家人不假,可出家人也有名利一说。要不然何以有名寺名僧一说呢? 想要有名,穷乡僻壤肯定是不行的。那达官贵人们又哪有闲功夫去深山老林探访什么大师呢。 大师,须得近在咫尺,可望可及才是。 许显纯是先魏公公两天来的西山,在走遍西山诸多地方后,他一眼就相中了大觉寺。 给了看门的陈庙祝一百两银子后,便换来了陈庙祝的热烈欢迎,不但将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还亲自带着两徒弟拿着弓弩说是要为客人弄顿西山特色的野味。 出家人不吃素反吃荤,可把许显纯弄懵了,也把刚刚晃过来的魏公公给震住了。 “这野猪是和尚打来的?” 魏公公算是开了眼界,和尚们再假可公然打猎吃肉却是头一遭瞧着。 许显纯很肯定,因为当时他是和和尚师徒三人一起打的猎。 “和尚真性情中人。” 魏公公很是赞了一声,“只是佛祖若知道了怕是不喜。” “施主又不是佛祖,怎知道他不喜?” 陈庙祝也有禅语,佛理也很直白。 谓我不吃他不吃,这野物就要泛滥,不但会糟蹋庄稼,还会害了成千上万不如它的小兽生命。 “杀生便是救生,荤也罢,素也罢,不都是这大千世界的生灵么,又何必分得那般清楚。出家人做事,但求一个本心,执着食不食肉,才是假。” 陈庙祝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放着猪血,两个小徒在边上帮着按猪腿。 这头野猪份量不轻,怕有两百多斤重,力气也大,陈庙祝逮它的时候可是费了不少劲的。要不是许显纯及时帮忙,这头野猪怕就得跑了。 “阁下真高僧也!” 魏公公对眼前这其貌不扬的陈庙祝那是由然心生敬佩,将御赐蟒袍随手一脱,抄起袖子就帮起忙来。 “从前只杀过人,杀猪倒是头一回,有趣。” 望着已在木桶中凝固的猪血,魏公公心中感慨:猪血配油渣、咸菜大火快炒,可是人间美味。 两个小徒一听这位官爷从前杀过人,都有些害怕。其中一个哆嗦了下,险些叫野猪蹦起来。 “莫怕,这位官爷不是坏人。” 陈庙祝示意小徒将盛猪血的木桶拎到一旁,抬头打量了魏公公一眼,淡淡道:“杀人若为救人,施主便可放手去做。世间若无施主这等人,弱小者便暗天无日了。” “大师在此屈材了。” 魏公公哈哈一笑,从许显纯手中接过一桶滚热的开水,“我帮大师拔毛。” 说着就和陈庙祝还有他那两个小徒一起把野猪吊了起来,几人一起将滚烫的开水往猪身上泼去。 “这刀不错。” 魏公公接过陈庙祝递来的剃毛刀学着对方的样子在猪身上刮擦起来。被开水烫过的猪毛甚是柔软,极是好刮。 “刀不错,也得看用的是什么人,方法对不对,好比杀人的刀可干不了这活,刮毛的刀也杀不了人。”陈庙祝头也不抬道。 “和大师说话,真是越来越佩服大师了,这大觉寺可容不下大师。”魏公公越发高看这和尚了。 “有什么容下容不下的,如我这种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倒是看施主面相,就是做大事的人。” 陈庙祝刮毛的动作可比魏公公熟练得多,一看就是经常杀猪宰羊的。 魏公公饶有兴趣道:“大师懂得看相?” 陈庙祝摇头道:“不懂。” “那为何这般说?”魏公公面色古怪。 陈庙祝放下刮毛刀,瞥了魏公公一眼:“因为你是当官的。” “唔?” 魏公公点了点头,心中敬佩更盛:多么简单的道理,又是多么深奥的道理啊。 “我大觉寺一年到头也接待不了几个香客,昨日却是来了许多,且都是些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再有穿蟒袍的施主,贫僧就是再愚钝,也知施主们必是有大事要在我寺商议,贫僧真是倍感荣幸。”陈庙祝出家人不打逛语。 “狗屁的大事,于咱而言,大事小事好事坏事,不如一笑置之,一生全是闲事才好。” 魏公公笑的很爽朗,好久没遇到过这种有趣的人了,上次还是宋献策那矮子。 “闲事也是事,咱们做人的,一生到头来不都是在做闲事么。闲事未必不是大事,大事未必就是闲事,道不同路却同,所谓今夜险关拦路前,他朝无题也相同,大致便是此意吧。” 陈庙祝给野猪开膛破肚的样子颇是洒脱。 魏公公帮着把内脏拿出,忽的问道:“大师杀过人么?” “贫僧不杀生。”陈庙祝回答的很坚定。 “那?” “禽兽非人。施主难道要将禽兽视作人,将杀生与杀人对等么,那可是滑稽了。” “有理!” 魏公公将粘呼呼的猪大肠放在一边。 “我杀过人,大师不怕我?” “怕人的人不一定杀不了人,不怕人的人也难逃他人所杀。英雄气概,大义凌然,不过是骗人的小玩艺而已。” 陈庙祝合什颂了一声佛号,“所以贫僧有何好怕施主的?” “大师好禅理啊。世人若都如大师,哪有那许多小事大事烦心事。” “世上只有一个施主,也只有一个贫僧。” 陈庙祝说话间从小徒手中接过分骨刀,麻利的将野猪一分为二。 魏公公对边上的许显纯道:“大师才是真高人啊,懂得大道理可比咱们多得多。” 闻言,陈庙祝笑了起来:“施主过誉了,贫僧哪懂什么大道理,说句难听的,贫僧眼中的道义二字,不过是谁胜了谁就是公道,谁活着谁就是大义。” 顿了一顿,不无尴尬的又说了句:“当然,谁是当官的也说了算。” 魏公公乐了:“也是,当官的管不了佛祖却能管得了你们出家人。” “所以,贫僧这才杀生款待施主和施主的朋友们。对了,这野猪肉,施主要红烧还是白煮?” 陈庙祝剁下一块五花肉提在手中,“贫僧个人建议红烧的好,闻着香,嚼着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