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六章 石杯血酒人断指,三香遥拜桂折山
“咔!” “咔、咔!” 虚空裂出几道纹路,从中跌跌撞撞走出来三个……白衣? 说他们是白衣,因为他们的脸,尽人都见过。 就是此前被朱一颗跃然纸上封进纸中,丢入空间碎流里的那几十人之三。 他们又不像白衣! 因为此刻,他们各自一身白袍,被鲜血染红,遍体鳞伤,有一个甚至连眼球都掉了一颗…… 更像红衣! 字面意义上的,刚浴血奋战过后的红衣! “道殿主?” “啊?道殿主?是真的道殿主!” 当先的两位太虚,在堪破空间裂纹之后,见到衣冠楚楚的道穹苍,第一反应竟是怀疑。 而后,才是从天机司南、天机傀儡、青原山等确定因素上,验证了道殿主的身份。 他们这两句话一出,道穹苍眉头顿时蹙起。 金奉,金属性太虚,白衣在位三十二年,以绝对进攻着称,伤天玄金枪赖以出名。 黄昭,土属性太虚,白衣在位四十六年,前二十三年以老乌龟死不动的防御闻名遐迩,战绩较之其他白衣,却是略平。 后半生搭档金奉,二人成队,攻防合体,战斗力翻了不止几番,能挡其他白衣小队十人,甚至扛过半圣一击,素有“金黄二子”之称。 这俩个人,可以说是此次白衣队伍中,最强的一对组合了。 只不过被跃然纸上封进纸中,丢入空间碎流后。 短短这点时间内,什么人能将他们伤得至此? 太虚靠数量去堆,怕是论百都不行! 他们遭遇了半圣? 可若遇圣,就算太虚再强,怎可能有生还之机? 若遇圣,自己又怎可能没有半分察觉,还在青原山同徐小受“风花雪月”? 道穹苍目光掠过匆匆忙想要开口的二人,却并没有问,视线最后落到那个只剩独眼的斩道身上。 “啊、嗬呵呵……” “滚!给我滚啊!” 这个人精神似乎不太正常了,正断断续续喘着粗气,忽又暴起,大喝着身前空气。 他只剩一颗的眼珠充满了惊慌、恐惧,以及满满的混乱。 道穹苍从他腐烂的头皮中仔细辨认了下…… 杜良,详细资料没看过,毕竟只是斩道。 唯一有辨识度的点,他是特殊的令属性,灵元能成令,强行操纵万物,擅驭人、驭尸,重度好色。 这人确实是有点本钱的,本来长得还不错,而今却面部糜烂,头发更是掉到只剩寥寥几根苍软…… 资料画像中,他本是黑发,英俊高大! 论修为,他此刻则是气海被破,道基崩盘,怕是命不久矣。 分明是遭遇了重创! 这种针对气海的细节攻击,空间碎流断的无序不可能完成,必是人为! “只剩你们几个?” 道穹苍环顾四周,见到空间裂缝纹好,修复如初。 他没能等来第四个白衣到场。 五六十号人进了空间碎流,短暂的时间过后,找到去时路的只剩三个,一个还废了。 至此,道穹苍基本能猜出,他们遭遇到了不似半圣的半圣级诡异。 “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前去刺激杜良,而是率先望向了金奉和黄昭。 “禀道殿主,我们被这厮封进了一个特殊的空间之中,正在合力反抗……” 金奉突然怒气顶上来,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朱一颗,上去就是恶狠狠踹了一脚。 “噗!” 昏迷的朱一颗一口血就喷了出来,疼醒后脑袋一歪,再度疼昏过去。 “老金住手!” 黄昭急忙上前拉住了搭档。 这花红大盗已经晕厥,胸上更挂了禁武令,想来道殿主留他有用,此时不能杀。 金奉愤愤不平,敛了几分怒意后,禀拳再报: “不知怎的,那空间忽然就崩溃了,我们看到了一个……应该是一个人!” 应该? 是人? 道穹苍微颔首,并不打断,眼神示意继续。 “我们看不清他。” “那个时候,我们正合力想要堪破那方特殊空间……” 道穹苍经历过跃然纸上。 那是一种特殊的,极为压抑的封闭空间。 他能以小柒化鱼知温,再藏住自己,是因为他已堪破了这等金门术法,随时可以突破。 白衣一众人等,却是要再经历他此前在常德镇悟道时经历过的封闭时期,也难突破的。 那等空间,始作俑者朱一颗但凡没能第一时间在外面给人封住,里面的人命拼上了命,都不一定出得来。 但朱一颗…… 道穹苍瞥了地上昏迷的家伙一眼,他分明,及时封住了此人。 金奉等人,该很快从空间碎流中回来,回到青原山才对。 事实也正是如此。 事实也正出了意外。 预想中,空间碎流最多能杀死一二斩道,还得是处于极特殊的意外情况下。 毕竟白衣之中,斩道也是身经百战,哪个没经历过空间碎流的危险? 结果,只回来三人…… 金奉长呼吸后,继续说道: “只是一个遭遇,我们甚至还没看得清那人长什么模样,究竟是不是人……” “空间碎流之中,就陷入了绝对黑暗。” 绝对? 道穹苍若有所思。 空间碎流本就黑暗,但灵念可以传音。 通过灵念,还能看到空间风暴、空间之刃等,继而规避风险。 绝对黑暗,是指什么都无法作为了才是…… 黄昭点了下头,补充说道:“我也同老金是一样的感受,什么都看不了,战友的方位,齐齐丢失了。” “是的!”金奉显然是个暴脾气,说着又有了火气,想要再踹朱一颗两脚,被及时拉住。 他龇着牙,恨恨道: “只是这么一瞬的绝对黑暗,醒来后,同我一并作战的弟兄,丢失了大半。” “我破开黑暗的速度是最快的,立马找到了黄老兄,他幸好还在不远处,我灵念能扫见。” “见还缩着,我帮他破开了黑暗。” 缩着,就是防御待援……道穹苍点头表示理解他们之间的专业术语,“然后?” 金奉噎了一下,讪讪道:“什么都看不见,也许是被我和黄老兄的战斗力吓到了,他不见了。” “其他人呢?”道穹苍问。 金奉摇着头,眼神沉重:“我醒来后,身边健全的人已经不多,黄老兄我救下后,他们都……” 道穹苍静静等着。 “死了。” 金奉艰难说出了最后两个字。 他暴起,提出金色的长枪,奋力往朱一颗头颅要扎去,“我干死你这个狗娘养……” 黄昭抱住了他,将他转到了另一面去冷静冷静。 “你说。”道穹苍看向稳重些的黄昭。 “我防守待援,黑暗侵袭不了我,我想如果老金没能突破黑暗封锁,那么我们这一队,该是一个都跑不了。” 一顿,黄昭补充道,“嗯,我们是之前攻击道部首座,呃,其实是在攻击花红大盗的那一队,多是太虚。” 指向杜良,他又道:“他们是负责防守,也就是保护鱼知温,最后保护成了花红大盗的那一队,多是斩道。” “我们,被封入了不同的封闭空间之中。” 虽然很绕,道穹苍晓得黄昭能在偷天换日下还有这样的表达,已经不错了。 他眼神再次示意继续。 黄昭当然知晓道殿主想要听什么,略作思索道: “防守待援中,我感受到了诡异、邪恶……” “嗯,再具体一些,就是金老说的‘绝对黑暗’下,一些针对肉身、灵元,乃至是寿元的‘腐化性力量’。” “对了,我的灵魂也遭受过攻击,他一时突破不了我的防御后,应该及时转移了目标,去对其他人下手了。” “攻击的强度很大!非常大!我能抗得下,别人不一定能扛得下。” “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 黄昭想说就是金老说过的,出绝对黑暗后,见到的不健全的战友们。 眼神,刚好瞥向了杜良。 杜良脸上似乎很痒,抓了一把,挠下来一块脸皮,鲜血哗啦啦的流。 道穹苍基本能还原空间碎流中的战斗了。 一众白衣,连敌人都没见着,全给弄残、弄死,以至于他们对此战的形容,听起来都很虚无缥缈。 “杜良?”他来到了掀开头皮,正在挠头骨的斩道面前。 “嗬呵……” 杜良还在惨笑,闻声猛然抬起头,只剩一颗的眼珠子中没有焦点,又快速抱住脑袋: “啊啊啊啊!” 他发出了惨厉的尖叫。 道穹苍天机司南一动,星光掠扫。 大净化术! 被这一术扫中,杜良凌乱眼神中多了理性的光辉,他愣了半响:“道殿主?” “你经历了什么?” “我……”杜良方想说话,灵念扫见了自身状态,发现道基崩盘,灵元正在渐次消碎之时。 他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几,砰的瘫倒于地:“我……” “你见到了他,他让你回来,跟我说点什么?”道穹苍帮他说了出来。 金奉、黄昭闻声一怔。 见到了? 这怎么可能? 杜良只是斩道……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只是斩道的话,如若不是那人刻意为之,杜良怎么可能在那等死局中,苟得一命回来? 金奉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他感觉自己这种没脑子的,在那等局面下能回来,也许不一定是因为自己战力够高?突破黑暗够快? 醒醒,至少我回来了…… 他拍了拍脑门,将恐惧淡忘于脑海外,提着枪恶狠狠再剐了朱一颗一眼。 都怪这个该死的! 一定是他们里外联合! 旁侧,杜良思绪似乎也被道殿主一言带入到了不堪回首的画面中,瞳孔中弥散着恐惧,“他、他……” “他”了半天,杜良说不出话来,像是在抵抗着自己。 “不能说,还是不敢说?”道穹苍眸光一闪。 杜良低头瞥见自己残败的身躯,感觉自己已经不剩几句话可以讲了。 他摇着头,惨声道:“道殿主,我只有一个请求……” “讲。” “我在玉京城,有三百六十二房娘子,我对不起她们,请您帮我遣散她们,抚恤金……”杜良闭上了眼,“平均分配。” 金奉听完,像刺猬一样炸开了。 “干你大爷!” “都什么时候了,你在道殿主面前,惦记着你那几个臭娘们?” “你见到了什么,倒是说啊!” 黄昭赶忙又将伙伴拉走,对道殿主抱歉地作表情。 道穹苍没有动怒。 白衣、红衣,都是他着手促成的,选拔标准有多严苛,他自个儿知晓。 这里头的人或许好色,或许暴躁,或许有其他小毛病。 在正经事上,不至于如此。 杜良不说,不是因为他的娘子重于他见到的人和经历的事,而是诚如他道穹苍所问一般…… 不敢说! 甚至,不能说! “你是信他,还是信我。”道穹苍以陈述的语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杜良情绪险些失控,只剩一颗的瞳珠疯狂震颤起来,凄声道:“道殿主,不要问了……” “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道殿主!” “黑夜即将消弭,光明日益趋近。”道穹苍面色庄严,说出了白衣的誓词,“而我,会为你们报仇。” 杜良血泪满面,瞳孔震动着,颤手往前伸:“那,给我一张……木桌。” 木桌? 金奉、黄昭都怔住。 尽人在一旁作为一个局外人,听得也有些发蒙。 怎么突然就整上“木桌”了? 是我理解的那个“木桌”吗? 道穹苍神情一动,从空间戒指中掏出了一张上好的油红桂木茶桌。 杜良刚要摸上这茶桌时,道穹苍手又一翻,茶桌消失。 他敕动圣力,在山林中刷刷砍树,横削竖劈,榫卯嵌合,很快制作出了一方简陋的木桌,呈在了杜良身前。 尽人没来由心头一凛。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道穹苍如此慎重对待“木桌”,有些让人发毛。 金奉、黄昭不解,但没有作声,默默观望。 杜良感激地看了道殿主一眼,撕下沾满了血的衣袍下摆,扑在木桌上。 这个时候,所有人能看到他连大腿都腐烂了。 “他是这样子对我说的……” 杜良边说着,往地上掬了一捧黄土,拍在桌上血布靠很前又左右很正中央的位置,拍得很是夯实。 鲜血掺在小土推中,有些渗人。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其实是杜良手指头已经掉了不少,双手加起来只剩下残缺的六根,左二右四,软趴趴用皮吊着。 他从地上挑了三块鸡蛋大小,相差不大的石头,拍在了小土堆前。 “他说,要放好,距离得平等一些,因为人生来平等,规矩森严……” 金奉忽然浑身不适,打了一个激灵。 “他说,道殿主啊,发挥您的想象力,把这想象成三个酒杯,血是杯中酒,酒为美梦酿……” 黄昭瞳孔一震,猛地望向身后,然身后并无人在吹冷风。 “他说,道殿主啊,打蛇打七寸,杀人杀到死,您留我一命,我给您上三炷香……” 尽人猛地记起来这是什么了! 他身处染茗遗址,这一刻都想断了同天机傀儡中残念的联系,半分都不想看接下来的发展,怕玷污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他被道穹苍下了大拘禁术。 他的灵念,自断不得! 道穹苍目中闪过一缕红芒,倏然出手,一拳重轰而下,就要将身前那张祭台轰成齑粉。 “杜良,你在干什么,住手!” 金奉提着枪,同一时间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横空暴然抽去。 砰! 一声炸响。 空气都被抽爆。 距离太近了!道穹苍只来得及一个侧身,避开要害…… 天机司南跟着一动,可大挪移术毕竟不是真的瞬发,他被金奉暴力一枪抽飞,抽上了高空。 这一刹,道穹苍疼得吸了一口冷气。 他醒了! “异常!异常!异常!……” 脑海里的声音清晰无比,但道穹苍这一会,甚至不知道它是从开始就在播报,还是临时响起。 他反观自身,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天人五衰! 道穹苍再不敢耽搁,天机司南凌空一转,化出两道光,射向了杜良和金奉。 “大诛杀术!” 一顿。 他仿佛才记起来什么,忙不迭又一抹天机司南。 刷的一声,再一道大诛杀术,射向了满脸震撼的黄昭。 “金奉,你疯了?!” 黄昭在金奉以下犯上的时候就给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他及时出手,扑向祭台,亡羊补牢。 他双目中流出了血液,流进了唇口之间,猛然竖手起印: “以我身血,厚化万物!” 嗡! 土黄色的光晕层层覆盖,护住了他眼里的道殿主,实际上的……祭台! “嗤。” 大诛杀术,瞬间诛碎了提枪抽完人后,处于发懵时间的金奉,将人诛成了齑粉,尸骨无存。 可余下的,却被以防御着称的黄昭挡住。 那两道以圣力凝练的星光,诛向的正是祭台。 被黄昭这么一挡,一道疯狂消耗着黄昭,一道则力量微错,射向了侧边杜良的头颅。 连半分迟滞都无,对此毫无反应的杜良,头颅顷刻化作齑粉,连喷溢而出的鲜血都被诛除。 无头的杜良,继续动作! 他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相继掰断了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指。 “啪!” 他将三根流血的手指,重重插在了祭台上的黄土堆上,如同是给香炉上了三炷香。 道穹苍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太慢了! 待得圣力将黄昭的防御磨灭掉,那得是数息之后,而这中间,杜良不知道会做出来什么诡异之举! “大呈现术!” 道穹苍双手一变,黄昭身下,便呈现出了一方死海投影。 他周身涌动的灵元即刻消逝,整个人化作血人,拜倒在祭坛之前,俨然失去生机。 刚好是跪拜状! 刚好以头抢地! 如同黄昭就是祭品,自主献祭的模样! 同样毫无生机、人头都没了的杜良,还能有所动作,就像是他本人在以令驭尸。 他搬起了祭台,找了半天,因为脑袋掉了找不到方向,最后重重一放,好死不死对准了玉京城桂折圣山的方向。 道穹苍倒抽一口冷气,手臂上有汗毛竖起。 前有他设局连环计,强势诛杀天人五衰;后天人五衰如法炮制,一切都没给人反应时间,强行完成献祭! 这个时候,大呈现术呈现出的死海,同样寂绝了道穹苍能量形态的大诛杀术。 他要粉碎祭台,或是搬动祭台的方向,转向别处,还得先解除掉大呈现术。 这般事了,耗费的时间简直不用去计,因为太短了,一个念头都功夫。 但那是平时! 现如今,当道穹苍再要动作时…… “呜!” 九天阴风响起。 “不要……” “放过我吧……” “道殿主,救救……不,不要救……” 天边乌云汇聚,裂开数十空间裂缝,陨落在空间碎流中的白衣残魂哀声连天,祈求不断,惹人悲怜。 道穹苍沉重闭上了眼睛。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是这人操控了! 理智告诉他,白衣的生死可以不顾,本尊最重要。 端坐于桂折圣山上圣寰殿内的道穹苍,再一次传来了干预命令…… 道穹苍一拂袖,表情无悲无喜: “无辜者置入轮回,本殿在此,受你一拜!” 呜—— 阴魂欠身,三两致敬,垂拱而拜。 祭坛成型,石杯血酒,断指成香。 远空飘来幽幽风声,传唤于青原山上下,充斥着诡异与阴邪,惊得四下野兽狼狈逃窜: “一杯浇人油,碌碌提湿袖。” “二杯煎身骨,郁郁寡冥寿。” “三杯熬魂汤,滚滚脏灵帚。” “祭酒斟三杯,晦君三尸臭。” 啪! 木桌炸碎,石杯血指尽焚。 一缕猩红之光,从青原山上飞越,射向无名,遥似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