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七章 夺印黑袍
“是孙野王。” 尉迟武很快便对来敌身份做出了判断。 凌重咬牙切齿道:“老阉狗这么着急和我们开战?!” 除却守在二层的五名锦衣卫持着轻弩靠窗而站外,余者已在十息内尽数涌出塔外,严阵以待。 而那被称作孙野王的鹤发高冠披氅者,则领着五十名黑衣蒙面人围在进出浮屠塔的七级石阶处。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黑衣蒙面人左臂膀处皆系有手红巾,想来是为了让红衣教易于分辨敌我。 两拨人马于塔外石阶上下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五名锦衣卫千户的目光均锁定着孙野王。 孙野王身形颀长,方脸瘦削,鹤发白眉下,双目如刻,鼻梁英挺,宽嘴薄唇。 发白肤色掩去不少岁月斑块褶皱,显得很是干净。 若非如此,要是贴上长须,换身装束,再拿把拂尘,倒真有道骨仙风之相。 然则,眼下这打扮,就是见识再浅薄的市井百姓想必也不难猜出这该是位公公。 殷扬率先打破对峙沉默,道:“怎么,于提督对‘者’字印志在必得么?” 孙野王就站在殷扬对面三丈之处。 对方直面着自己却只字不提,直言背后主子,无疑是种蔑视与侮辱。 活了一大把年纪的孙野王自然不会轻易被激怒,只是呵呵一笑。 孙野王没去否认自己是于添派系一员。 身为昔年璟帝登基时钦点的贴身宦官护卫之首,在彼时退隐山林据山为王时,江湖上便流言四起,说他是代表阉党亲自去平海郡占地敛财纳士的。 毕竟任谁都知道平海绝对难得逍遥,而他又偏偏自封“逍遥客”。 逍遥客逍遥不逍遥世人不知,但没有人不会说逍遥客不够低调。 因为低调,逍遥客一度让人忘却了其存在,乃至屡在平海郡打生打死的九州四海两盟都未将之视作威胁。 直到今年的百花大会,武林群雄受困于百花屿,受迫解散两大江湖盟会时,人们才重新将“逍遥客”三个字放回视野中。 并且很容易将之与朝中的于添于提督联想到一起。 孙野王很难去撇清这层关系,尤其是在第五侯将军所属面前。 殷扬见其不答,又道:“难道野王还打算狡辩狡辩是自己觊觎这金印么?” 孙野王鼻孔轻哼出口气,面皮带笑,答非所问地说道:“什么人带什么兵,第五将军总是自信满满,带出来的手下总跟着认为一切都在掌控中。” 二人声音都较为尖细。 前者是幼时重疾致使嗓音生变,略微沙哑,高声吐字时音调忽高忽低,听着像是阴阳怪气。 后者却是在入宫净身后长期逐步转变所成,语调听来已很是平滑,却难免尖锐刺耳。 总之双方都听不惯彼此的声音,面露厌恶之色,气氛更为剑拔弩张! 凌重啐了口唾沫,道:“呸!在你这老阉货面前,老子还不需要打肿脸充胖子。你敢撇下十几年来待的老窝,千里迢迢奔莆田来,只能说明那儿有能让你放心的人,战家那小白脸果然得了些恩惠就忘本,去投靠那没卵蛋的妖怪。” 孙野王丝毫不动怒,依旧嘴噙笑意道:“你这粗人确实算是学会动脑子了,不过滴水恩涌泉报可谈不上忘本,当年第五将军能保下犯了错的陈啸伯,当然也能够扶起青壮尽失、受人排挤的战家,可惜那时候你家将军在干嘛?在懊恼自己怎么连个护国将军都评不上,在那怨天尤人,要是等他回过了神,战家的女眷幼小恐怕都死于饥寒交迫了,这还真怨不得别人。” 凌重闻言正要开口继续争辩,却被殷扬抬手止住。 殷扬抬了抬下巴,说道:“这些事多说无益,孙公公直接说来此意欲何为吧。” 孙野王对于殷扬称呼的改变不以为意,反而点头回应道:“也好,咱家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把‘者’字印交出来,而后就此别过,要么,咱家亲自动手来取,只是各位的小命都得留下。” 众锦衣卫听罢此言似乎都不觉得意外,是故也未见多少惊惧神色。 孙野王见状脸上绽放出如菊盛开的笑,说道:“看来各位倒是视死如归。” “公公刚刚说我等太过自信了些,难道公公自己不是?”殷扬摇了摇头,将目光扫向远处一袭白衣抱剑的身影,“还是说公公是仗着有银煞门帮忙,这才吃定了我们?” 孙野王笑道:“要是小白肯出手,也不需咱家在此多废话了。” 凌重拧眉道:“那银煞门这是何意?” 孙野王道:“可以说是坐山观虎斗吧,只是来带路的,不会插手我们间的争斗,也不会坐收渔翁之利。” 殷扬心下松了口气,道:“这点我倒相信。” 孙野王道:“那年轻人抱着剑也是为了让我放心。” 凌重道:“这你就放心了?” 孙野王道:“是的,他如果要杀人就不会躲到最后在出手。” 殷扬摆了摆手道:“我也放心。” 孙野王道:“那么,可需要再给你们一盏茶功夫考虑考虑做何选择?” 殷扬未急于回答,算是默认了孙野王给予的考虑时间。 “者”字印毕竟众人合力抢来的,还损失了不是人手,他至少要询问下四个兄弟的意见。 第五侯并未下过死命定要夺得金印,只是提到最好莫要让“者”字印落入东厂手中。 他们当然可以拿印换命,但如此一来,今后莫说在同僚面前觉得面上无光,有人私下提及更不免如针扎耳、如爪挠心,一旦碰上东厂这些没卵蛋的家伙,哪怕什么都不说,就冲你微微一笑,都会觉得那笑意中满是嘲讽讥诮,哪怕以后能加官进爵心里也不得舒坦! 说到底还是脸面问题。 命与脸面孰轻孰重,说来轻巧,但许多人拿捏不清。 有人认为活着最重要,脸面丢了就丢了,只要命还在,说不定今后有机会慢慢把脸面捡起来。 可若是命丢了,就绝无机会去捡脸面。 也有人认为脸面比命重要,没有脸面就没有活下去的尊严和底气,他们宁可一死。 西厂人宁愿一死,也绝不愿在东厂阉货面前抬不起头! 于是乎,那四道目光没有任何闪避便迎了过来,很坚定地支持着殷扬心底里的选择。 其他下属们也大抵如此,况且双方人数差距不大,既已明确银煞门不介入,那么只要他们拼赢了,那活的还是他们。 一念至此,殷扬挺枪直指孙野王,高声喝道:“弟兄们,随我灭了这群阉货!” “是!” 在殷扬一声令下后,双方立刻交战一团。 但五名锦衣千户却没有选择擒贼先擒王,先合力抢攻孙野王。 谷璻而是直接扑杀向其他黑衣蒙面人,打算仗着五人之力尽可能多的消灭对方有生力量,以占据人数优势。 初时,他们的计策算是极为奏效。 对手很难抵御住五人合阵的猛烈攻势,人数迅速从五十人锐减到三十五人,而锦衣卫人还维持在三十人之数。 双方很是旗鼓相当。 可随着战局深入,五人便发现他们手下亡魂虽在增多,可己方对手人数却未明显减少,不由大呼怪哉。 但他们已无暇多顾,只盼着得越快越好。 仅余五名锦衣卫弟兄还能与他们并肩而战时,孙野王带来的人手还剩有十七人。 直至此时他们才从孙野王身上看明白发生了什么蹊跷。 殷扬看着数道持剑身影一晃而逝后归于一体,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 以疑惑的语气问道:“这是道门的一气化三清?” 孙野王一手持剑,一手掐诀竖在胸前,淡然道:“有点见识。但算是个偏门,是久远之前,一位魔教人物钻研道门一气化三清时创造出的一种身法诡术。” 殷扬赞叹道:“无怪乎当年璟帝能看重你,这也是你敢来对付我们五人的最大底牌吧。” 孙野王让十七名下属退下,上前两步,说道:“是的,就算对付你们十人,也是绰绰有余。” 凌重眼皮抽动了两下,扔掉了长棍,抽出了相伴更为长久的刀,喝道:“干他丫的!” 余下九人跟着凌重拔刀冲出,十人列双阵,意图以阵法之力压制轻敌的对手。 只见孙野王一化三,三化九,让过凌重,现身卡住九人去路,各递出一剑。 八剑或刺空,或被挡去,或遭反制。 可那八道身影却一闪即逝,似乎除了递出那一击外,从未存在过。 唯一未落空一剑才是孙野王真正落身处,九人已去其一! 随后十数息内,孙野王如法炮制,再拿下四人性命,又重创了丁骇仁,刺瞎了凌重一眼。 五名锦衣卫千户最终仅又抗争了一炷香功夫,便在孙野王手下尽数皆殁。 在下属凌重身上搜出“者”字印后,孙野王冲着远端的白衣身影拱了拱手,这才带人离去。 云小白则是目送了孙野王等人一段路途后消失于山林间。 浮屠塔内外再次空无生人。 …… …… “江湖水浊终究不是这些半路入门者轻易能摸清底细的。” 林深处,目睹先前浮屠塔前所发生一切的一个黑袍人发出感慨。 另一黑袍人附和道:“抱剑现身的云小白当然可以证明银煞门不会出手收渔翁之利,但他们忘了云小白既然只是带路的,岂不说明萧银才已然料定只要把孙野王带到位后,结局已然注定。” “可惜云小白还是不够小心,没有送佛送到西。” “或许萧银才也推算到了要是我们来抢夺‘者’字印,也会将之送给于提督呢?” “要真是如此,那家伙确实和你有得一拼。” “那家伙不会找我拼,我们甚至可以组成复仇联盟。” “当初要是和他联手,也会是个不错的助力。” “现在要联手也还来得及。” 身形略显魁梧、当先开口的黑袍人提议道:“要不然把印抢到手后,就去找他摊牌?” 另一黑袍人低头沉吟道:“那我再考虑考虑……” 魁梧黑袍人果不其然地嘿嘿笑道:“你啊……不会改了吧?” 另一黑袍人不假思索地抬起头,兜帽晃动间露出其下的笑脸面具,肯定道:“不会。” 魁梧黑袍人接着道:“连孙野王这手布了十多年的棋子都动了,你说于提督会不会也来了?” 戴有面具的黑袍人说道:“我早就说过咱们这位于提督是我最拿捏不准的家伙,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当然会给自己准备无数后手底牌,否则也不至于让我劳心费力十多年来算计针对,只能说咱们把‘者’字印拿下后,对方要是真来了,定会来找我们。” “要是没来?” “那我就进京,亲手将印奉上。” …… …… 心情上佳、步履轻盈的孙野王身子忽而一顿,仿佛有座无形大山压在肩头,教他寸步难行。 呼喝!呼喝!呼喝…… 他使劲浑身解数抵抗着覆身威压,不得不张嘴喘气。 然而,在颇为急促的三呼三吸间,他竟听到了啪啪啪啪的十八声棍响。 也看到了棍影如鞭,抽打在那十七名下属脑门上。 长棍与脑门一触及分。 那十七颗脑袋却无一不歪折向一边,顺带拉扯走与脑袋衔接的躯体,毫无滞碍地向地面扑倒! 十七名下属,却有十八声棍响,最后一声即是那木棍应声而断。 看到这,孙野王已放弃了所有反抗的念头。 因为他至今只看到一人出手,在短短数息之间便已了断了他所有手下的性命。 他能确定自己就算处在最佳状态也不一定能拿下对手,更别提如此干净利落地杀死十七人。 而这人并不是施予他威压的人,他始终未能捕捉到另一人的存在。 如此,他又如何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于是孙野王干脆闭上了双眼,等待着被人送上路。 幸而对方不存什么折磨人的心思,他很快便觉着左胸凹了下去,双眼再也无力睁开。 在意识坠入混沌前,他在心中默默说了句话。 “老于,有幸能在这后半生随你做些不一样的事,吾生已矣,无怨无悔,愿汝得逞所愿,当那天下未曾有之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