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我不和你吃饭
外面夜色渐浓，法式餐厅二楼的气氛似乎也越发热闹。 复古怀旧的背景音乐在耳畔萦绕，邻座时不时会传来几声隐约依稀的谈笑。 两人面对着面的座位却显得格外安静。 过了片刻，方才又有声音响起。 “所以，你刚刚问我对你再婚的看法？” “真要说的话，生气肯定是有一点，但我生气的理由不是因为我自己。” “我不知道那位曺女士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和你结婚，但我觉得你当时应该劝阻她一下。至少用一用你那副理性的头脑。” “婚姻对于一个人的生活来说并非必要，但它既然发生了，那么这段关系就会成为你们两个人生活当中格外重要的组成部分。” “我不希望看到曺女士因为除了爱情以外的理由而选择和你在一起，我更不希望看到自己曾经的丈夫变成一个把婚姻当作筹码的人。” “这才是我会对这件事感到有点生气的理由。” “当然，也仅此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说着话，林食萍的手又一次下意识握住了边上的那杯水，但最终，她还是没拿起喝上一口。 稍微换了换坐姿后，她又继续开口：“再说回前面的话题。我刚刚对你说了抱歉，其实也不止是因为自己曾经冲动的行为，而是现在我发现，自己过去好像对你有些误解。” “误解？”李溪午嘴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嗯。”林食萍对他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我说我以前认为你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是后来我又感觉，你只是不懂怎么爱一个人而已。” “不懂怎么爱一个人”，这种过于年轻化的定式句，尤其是用在李溪午身上，听起来有点引人发笑。 但是作为当事人的李溪午听到这话却是又变得异常沉默。 他就像是读书时期被老师教训的学生一样，默默地坐在那里，既不能还嘴说话，也没办法为自身辩解什么。 因为在他曾经的那段婚姻里面，除了他自己以外，恐怕再没有人比林食萍更有资格对此发表言论和想法了。 “我们两个人，真像是刺猬一样。”中年男人突然如此低声地说。 林食萍听懂了他的意思，居然也应了声嗯：“那个时候确实是这样。” 两只刺猬碰到一块，倘若不是互相拥抱，那就是统统竖起了背上的刺，瞄准对方。 彼此伤害，也彼此痛苦。 “结婚、离婚，这两件事从来不是光靠一个人的意志就能完成，所以你也别觉得我到了现在才来埋怨你……我们俩的分开有你的责任，也有我的责任，结果到头来想想，这种双方都有责任的收场反而是最好的情况了。因为这样一来，我们任何人都不需要有所愧疚，心里也不必带着对彼此的负担，重新上路。” 林食萍的话里貌似藏着另一重含义。 坐在她对面的李溪午把话全听在耳中，整个人却静静地不发一语。 “我其实明白你为什么会忽然提到你和曺女士的事情。”林食萍又看看他，轻声说，“也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们俩的分开原来对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你不希望深时和那位林小姐在一起，其实是害怕他和你会有类似的遭遇？爱过之后再分开，这种事在你看来会产生那么大的伤害吗？” 面前的中年男人抱着手，像在沉思。 倏忽间抬头看来，他的双眼定定地盯住了林食萍的脸庞，口中就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回答，好像也让林食萍短暂地陷入了沉默当中。 她知道，她过去无比了解的这个人，刚刚做了一件放在以往绝不会做的事情。 他把他内心深处隐藏的伤口撕扯开来，头一次，非常坦荡地展示给她看了。 尽管他的模样依然是那么深沉和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林食萍明白……这就是他最大程度能够表达悲伤的方式了。 平时和常人无异，会笑会哭，但几乎没人能触及到他含蓄又内敛的真实一面。 “简直就像块木头一样……”林食萍忽然喃喃地说。 对面的李溪午似是惊讶地看着她，接着，莫名就笑了。 因为“像木头一样”，这是曾经他们俩在恋爱时，林食萍当着他的面讲过最多的话。 林食萍眼神略微复杂地注视着李溪午，大概也是受到他的情绪感染，也跟着无奈地笑了笑问：“怎么了？” 中年男人先是摇头，想了想，又开口说：“就是，突然觉得这情况很有趣。” “有趣？” “嗯。刚刚你一直说着什么感性、理性，但是今天晚上，我感觉你其实才是理性的那一方，很冷静地分析一切；而我，则站在了感性的那一边，只顾着怀念和伤感。” 林食萍发出嗤笑，她当然听得出来李溪午这些话不过是一时的自我调侃罢了。 不过，还能调侃也是好事。 她重新正色起来，对自己前夫说：“那现在我们俩也算是达成统一了吧？既然你总是那么理性，那你就该明白回避并不是解决一件事最好的方法，更何况该做选择的人不是你。不要把儿女当成自己人生的替代品，不要试着让他们来弥补自己的遗憾，这才是父母应该做的事情。” 李溪午听完林食萍的话后沉思了一会儿。 他拿起属于他的那只杯子，将杯中剩下的最后那点水给喝完，然后就抬起头来说：“好……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林食萍不由皱眉，松开架子，没好气地问：“你还想怎么样？” “我可以点头认同，我也可以保证以后不再出手干预，但是，前提是我得真正确定他们的感情才行。”李溪午说，“如果只是短时间的喜欢怎么办？据我所知，他们俩交往还不到半年呢。” “喂，半年怎么了？有的人恋爱半年都可以谈婚论嫁了！”林食萍差点要拍桌子了。 李溪午干咳了两声，有意没再理会林食萍冒火一般的目光，扬手招呼不远处的服务员。 “总之，你也不希望两个人轻率地在一起吧？等我再切实一点确认他们的感情就行了……这事咱们就先讲到这儿。不是说吃饭吗？先吃饭吧。” 林食萍只好抱手靠着椅背，不满似的盯着他。 李溪午则归置好了杯子，微笑地看着她，有些讨好。 等到服务员走近后，李溪午刚要伸手去接菜单，两人便听服务员恭敬地问：“请问是可以上菜了吗？” 上菜？ 林食萍忽然坐直身体，对服务员点头说：“可以了。” “好的。请稍等。” 待这名服务员走开，迎着李溪午明显包含探究的视线，林食萍平静地解释：“在你来之前我已经点好菜了。” 李溪午顿时又扬扬眉毛，心里依然觉得不太对劲儿。 结果当餐厅的菜上齐之后，他看着自己面前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份法式套餐，再看看林食萍身前空空如也的桌面，不由就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不是说请客吃饭吗？” “对啊。我不是请你了吗？我又没说准备和你一起吃。” 李溪午皱起眉头。 林食萍却看也不看他，终究一口气喝完了桌上的那杯水，嘴里淡淡地说：“我可不和你一起吃饭。” …… 桌子下面的双腿有些不安分地摩挲着，手机被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则下意识接连倒着酒。 桌子上面的空酒瓶越来越多，这酒却是越喝越清醒了。 还要等待下去吗？要不然，再试着发个消息、交流一下？ 正当裴珠泫满脑子念头纷乱之际，背对着她的男人倒是突然又取出了手机。 “啊嘟！” 那一声清脆又熟悉的提示音让裴珠泫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 旋即她又迷糊地反应过来，发消息的人不是她啊？耳边就隐约听见了一句无奈的低语：“这家伙真是……” 这家伙？ 她忍不住用余光好奇地窥探，正好瞧见男人拨出了一通电话。 “嗯，你现在正在过来吗？” “我已经准备走了。” “算了……反正来都来了，你就先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林本部长，要走了吗？ 也许是完全没想到今晚的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裴珠泫一下子也说不好自己内心的感想如何。 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又觉得……遗憾？抑或还在因为问题尚未得到解决而苦恼？ 总之，这个结果应该还算是理想吧？ 大脑当中的想法又在浮动，裴珠泫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察觉到了背后坐着的那人已经起身离座。 她抿抿嘴唇，想继续倒酒却意外地晃了晃喝空的酒瓶。 一瓶被拆好的烧酒这时就被放到了她眼前——伴随着一只她有点眼熟的男人手掌。 林深时似乎没留意那双当即向他惊愕看来的眸子。 他静静地倒好了一杯酒，把酒杯往女孩那边推了推，自身却没顺势坐下，只是嘴里说了一句： “喝吧，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