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纯粹剑修们
乎都被蒲禾一人给挥霍殆尽了,等到那位掌门女修离世,就更没谁能管得住蒲禾了。而后来那位当掌律的师弟,打小就被蒲禾欺负惯了,毫不夸张的说,是见着了蒲禾就打 哆嗦的那种,其实当代宗主师兄,年少时也是差不多的处境。 经常有人栽赃嫁祸给这个最喜欢栽赃嫁祸给他人的蒲老剑仙。 然后蒲禾几乎都大包大揽下来,公开撂下一句,“对,就是我干的。” 祖师堂那边拦都拦不住,只能是次次帮着擦屁股,通过自家宗门的山水邸报,苦口婆心,信誓旦旦,对外宣称“对天发誓此事绝非蒲禾所为”。 &一洲坏事占一半。 不然当年姜尚真在北俱芦洲那边挣下偌大名声时,为何会被称呼为“蒲禾第二”? 所以那拨管着分渎派一宗山水邸报的的练气士,薪水远超一般宗字头的同行。 当年在剑气长城,扶摇洲山泽散修出身的谢稚,跟流霞洲谱牒修士蒲禾站在一起,身份得互换。 蒲禾当年与米裕问剑惨败,住在城外的剑仙私宅“翠郁亭”,而谢稚的私宅就在附近,名为“眉意”,略显脂粉气。 谢稚是野修出身,练剑资质并不是太好,公认是靠着大毅力,跌跌撞撞,跻身的上五境境。 老剑修打光棍了一辈子不说,在扶摇洲就连个弟子都没收。 等到谢谢稚终于改变主意,想要在剑气长城收取一两个嫡传,就又来不及了。 老人未能收徒,也未能还乡。 最后一次赶赴战场,谢稚与同为外乡人的元婴境剑修柳勖并肩作战,此生最后一次递剑,只为年轻晚辈开道脱困,活着还乡。避暑行宫内,同样是外乡剑修,而且同样年纪轻轻,其实宋高元与邓凉,跟愁苗那拨本土剑修走得比较近,反而与隐官陈平安、以及围绕在年轻隐官身边的那座山头,不能说是格格不入,终究是没那么融洽的,而那座小“山头”,如果说山主是隐官大人,那么副山主就是当年境界最低的郭竹酒,麾下有四大狗腿护驾,玄 参曹衮,王忻水顾见龙! 不过宋高元几个,尤其是林君璧,都心知肚明,罗真意,她对隐官大人有点意思,只是都选择了看破不说破。 记得离开避暑行宫那天,是愁苗代替脱不开身的隐官为宋高元送行,送给他一个包裹,说是隐官大人送的临别赠礼。 到了渡船,宋高元打开一看,才发现里边装着同乡剑仙谢前辈的遗物,还有一份关于谢稚在家乡情况的档案笔录。 议事结束之前,那七位地仙剑修,都领了一份差事,施展神通,各有手段。 有剑修祭出一把飞剑如古镜,步入镜面中,再从背面走出古镜,便是另外一位好似连魂魄都变化的陌生人物。又有剑修身上法袍涟漪阵阵,转瞬间便变成一个身弱神不弱的“行尸”,再化作一股黑烟,飘然消散。有剑修取出一支立凤发簪,轻轻摇晃,金光如水纹荡漾,顷刻间不知所踪。有剑修祭出本命物是那上古旧物,白玉绳纹同心结,能够与其他某位修士,互借道法一段时日。还有剑修从袖中抖搂出一位彩裙女子的古真遗蜕,自己身形一缩,小如微尘,去往她眉心洞府内盘踞,浓妆艳抹的彩裙女子一步跨出,缩地山河,再现身之时,已在某座府邸高楼僻静处。有剑修祭出本命飞剑“ 云外钟声”,清脆一声,便有回响在某条陋巷中,真身便神不知鬼不觉在那边出现,而大堂内的细微声响,依旧余音袅袅,有绕梁三日不绝的迹象。 两位女子剑仙,凭栏而立,登高远眺。 比起刚刚离开倒悬山那会儿的满身煞气,宋聘如今气势,已经和缓太多了。 哪怕之后回到师门,宋聘还带着一身浓重杀气,她确实很久都没有缓过来。 谢松花笑问道:“看看谁更早跻身仙人境?” 宋聘微笑道:“就算侥幸胜出了,也是胜之不武。” 谢松花啧啧啧,“娘们长得美,就可以想得美啊。” “既然羡慕不来,干脆就别羡慕了。” “你没有道侣,不是没有理由的。” 宋聘背着的那把名剑“扶摇”,暗藏相当一部分的扶摇洲剑道气运。 只可惜早年在金甲洲,宋聘是不愿占这份天大的便宜,她曾经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绝对不去动那把“扶摇”剑的气运。 只是到了剑气长城,只参加过一次守城战,宋聘立即就后悔了,既然是剑修,是不能太娘们唧唧的,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算个屁。 在那城头,宋聘只恨自己境界太低,出剑太慢。 所以返回家乡后,最近几年,宋聘就将两位嫡传弟子留在了宗门,让宗主代为传授剑术、道法。 她只身一人,悄然来到了扶摇洲,凭借天时地利人和,试图尽早炼化那份磅礴无匹的剑道气运。 炼化气运本身,就如与一位剑仙问剑,并不轻松。 宋聘与同为女子剑仙的谢松花、郦采,不谈出剑风格,其余的,确实都不太一样。 当年回到了金甲洲宗门,宋聘举办了一场不邀请任何外人观礼的收徒典礼,就是在宗门内部,也只有几位祖师堂同辈修士参加仪式。 还为孙藻和金銮,预留了两座灵气充沛的山峰,只等两位嫡传跻身金丹,就举办开峰仪式。宗门祖师堂那边,没有二话答应了。只是后来一场大战打下来,宗门的祖师堂神位,连同历代祖师爷的挂像,都不得不搬迁到了流霞洲,等到战事落幕,宗门旧址,早已沦为一片废墟,为两位弟子 精心挑选出的山头也不宜修行了,宋聘对此很愧疚。 谢松花打趣道:“你跟我不一样,这些年没少被人烦吧?” 宋聘摇头道:“还好吧,反正躲着不见人,还算清净。” 他们这些剑仙回到家乡后,从不主动提及剑气长城事,可是总会有些故乡的朋友,经常问起,而且恰恰都是不愿回答的问题。 比如那位从头到尾出剑寥寥的老大剑仙,剑术如何。 作为亚圣嫡子的阿良,与文圣嫡传的左右,如果他们两人放开手脚打一架,到底谁更厉害。 三位刻字老剑仙当中,如今唯一留在我们浩然天下的齐廷济,比那董三更和陈熙,剑术是高是低? 上任隐官萧愻为何会带着两位同脉剑仙叛出剑气长城,她当真已经成为了一位投靠蛮荒的十四境剑修? 那个叫陈平安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个人?怎么就入主避暑行宫担任末代隐官了?又是怎么能够成为宁姚的道侣? 谢松花笑问道:“真不打算找个道侣?” 宋聘说道:“对方总得是个剑修吧,境界比我高才行。”谢松花摇摇头,“难,太难了。等你炼化了扶摇洲剑道气运,跻身了仙人境,比你高?不得是飞升境剑修?如今整座浩然天下才几个,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个个都 是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了,你又能找谁?找了他们,一枝梨花压海棠嘛。” 宋聘笑道:“那就不找。” 谢松花嘿嘿笑道:“倒是可以等等看,等个一百年几百年的,老牛吃嫩草,别有滋味嘛。” 宋聘一挑眉头,“拭目以待。” 谢松花压低嗓音说道:“我倒是有个现成的绝佳人选,你参考参考?” 接下来两位女子剑仙就用心声言语了,她们这么聊,肯定比喝酒带劲。 不远处,相邻的屋子和观景台,一如当年离开倒悬山的渡船光景。 玄参趴在栏杆上,收回视线,转头与两位走出屋子的少女打招呼。 孙藻和金銮,当年在那倒悬山麋鹿崖乘坐渡船离乡千万里的小女孩,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只是那会儿的俩孩子,还是天真以为自己只是短暂离乡,等到不打仗了,她们就可以返回剑气长城。 可能是几年,十年,至多就是时日久一些,只是没有想到,整个家乡,最后只剩下了被打成两截的城头。 只有一位剑修,守在那边很多年。直到浩然天下打赢了那一场仗。 但是家乡就成了故乡。 记得当年跟随师父乘坐渡船远游,师父没有为她们购买登船玉牌,简单来说,就是不给钱就要乘船。 在她们这边永远眉眼弯弯、温柔似水、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师父,真是脾气好到没边啦。 但是当时在渡船那边,宋聘却说了一句极霸气却理所当然的话,“给你们面子就接好”。 最后便是渡船管事火烧屁股一般匆匆赶来,亲自为一行人开道,安排最好的住处。一路低头弯腰,赔礼道歉,生怕招待不周。 正是那一刻,两个小女孩,才稍稍明白一位浩然天下的玉璞境剑修,说话语气,分量如何,做事风格,又是怎么样的。 金銮笑着称呼道:“玄参哥哥。” 当年是一起离开的倒悬山,而且同乘一条跨洲渡船,双方就住在隔壁,经常一起聊天。玄参微笑点头,“呦,都长成大姑娘了,有心仪的男子吗?如果有,那我可得帮忙把把关,浩然天下的谱牒修士,心眼贼多,尽是些道貌岸然的花花肠子,与其等 到你们被伤了心,我再去砍死他们半死,还不如现在就盯着点,当然了,若是天作之合的良配,那是最好不过了。” 看似调侃,其实玄参不全是说笑。 她们毕竟是剑仙宋聘的嫡传,而且并非一般意义上的那种亲传弟子,这就意味着与她们结为道侣的男子,几乎同时获得了宋聘和宋聘所在宗门的庇护。 玄参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对于浩然宗门仙府、谱牒修士的算计方式,并不陌生。 孙藻羞赧道:“没呢。我们年纪还小,都还早,跟金銮约好了,结丹之后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玄参精通弈棋,刚好她们师父也喜欢下棋,在渡船上,各有胜负,看架势,当然不是下那种所谓的人情棋了。 当时宋聘就问避暑行宫里边,谁下棋最厉害,是你玄参,还是中土邵元王朝的林君璧? 玄参就说,我跟林君璧棋力相当,最厉害的,当然是我们隐官大人,他就没输过。 宋聘有些讶异,便说以后有机会,与隐官切磋切磋。她倒是没有太过奇怪,陈平安毕竟是崔瀺的小师弟。 玄参就不乐意了,笑着说咱们隐官一般不轻易与人手谈,宋剑仙想要与隐官下棋,就得先过我这一关了。 结果在那之后,玄参不再隐藏真实棋力,宋聘一天之内竟然连输了七八盘,她就再不愿意找玄参下棋了。 显而易见,从避暑行宫里边出来的年轻剑修,就没一个老实本分人。 玄参打趣道:“孙藻,如今还会哭着鼻子说想家吗?” 孙藻瞪了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玄参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浩然天下这边,不比剑气长城,人心比较复杂,好好坏坏,对错是非,容易混淆不清。所以你们两个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看人的第一感觉往往很重要,碰到一些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事情,可以马上去问问师父,别拖着,更别怕因此耽误你们师父的修行炼剑。毕竟人心隔肚皮,你们记得平日里多看多听少做少说,专心练剑之余,双方多聚在一起复盘,争取理解别人为何会这么做、这么说、这么想,久而久之,你们就可以越来越 准确理解什么是真正的浩然天下了。” 两个少女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玄参会心笑道:“看来你们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这就放心了。否则她们在金甲洲若是出了一些“稍微上心就完全可以避免,只因为自认为太忙所以没多想”的事情,隐官大人除了肯定会与宋聘问责。此外曹衮在流霞洲,宋高 元在扶摇洲,唯独他玄参这个在金甲洲当近邻的,休想置身事外。 因为于樾去过落魄山,所以曹衮就专门邀请于樾到自己屋子喝酒,老剑修顺便带上了关门弟子野渡。 曹衮在进入避暑行宫之前,还是龙门境剑修,是在成为隐官一脉剑修后跻身的金丹境。 “前辈其实只需一句话,就能让蒲禾乖乖闭嘴。” 曹衮打趣道:“‘我于樾在金丹时,就敢去剑气长城递剑杀妖。’” 于樾抚须而笑,轻轻摇头,“说不得,说不得,说了太伤感情。” 双方之所以能够成为关系莫逆的至交好友,习惯了一见面就吵架,总归有些事是会绝口不提的。 曹衮转头望向野渡,问道:“伤势如何了?” 野渡咧嘴笑道:“已经完全痊愈了,就是浪费了不少药材和光阴,导致修行破境慢了很多。”蒲禾点头道:“能够补全本命飞剑,实属不幸中的万幸。消耗些许神仙钱不算什么,至于接连破境一事,以野渡的资质,加上我将剑术绝学的倾囊相授,根本不用 着急。” 野渡说道:“就因为认了你这个元婴境当师父,我才着急。你看看其余几个同乡,哪个师父不是玉璞境?” 给戳了心窝子的蒲禾瞪眼道:“为师又不是没到过玉璞境,剑术造诣不曾跟着境界一起跌没了,眼界就摆在那里……” 野渡说道:“可以闭嘴了,车轱辘话少说几句。” 毕竟有外人在场,有点面子挂不住的蒲老儿急眼了,“臭小子怎么跟师父说话呢……” 野渡说道:“曹衮,我师父把你当外人呢。” 曹衮面带微笑,轻轻点头。 蒲禾朗声笑道:“曹衮,我这关门弟子,脑子很灵光吧?你说句实话,如今的野渡,能不能进当年的避暑行宫?” 当然,更灵光的,还得是雪舟。总之两位好徒弟,各得自己这位师父的一半真传吧。 曹衮笑道:“暂时不能。” 野渡欲言又止,算了,难得没有掰扯几句。 离开剑气长城时,少年剑修是洞府境,在今年入夏时分,才破境跻身观海境。 同样是破一境,师姐雪舟,却是从观海境跻身了龙门境。由此可见,双方资质是有些差距的,当然这跟野渡受伤极重、伤到了根本有关,蒲禾当年是路过,才将奄奄一息的少年从死人堆里找出来的,如果差了那么一眼 ,少年也就那么死了。 蒲禾觉得这就是缘分,所以将连个姓氏都没有的野渡收为关门弟子。 在剑气长城,是不是出身高门,很简单,就看剑修在年少时有无姓氏。 按例,中五境剑修,不管是元婴,还是洞府,在某些时刻,都要离开城头,赶赴城外战场。 能活着返回城头是本事,能够攒下一份战功更是本事,如果没这本事,到底是死在哪里,离着城头是远是近,各凭天命。 反正剑气长城也没有什么下葬、入土为安的习俗。 城头就是坟头。城外战场就是坟场。 野渡到了浩然天下,好像就只有三件事,吃饭练剑骂师父。 在师父蒲禾这边,野渡从来都是一口一个老子的,偏偏蒲禾还就最宠溺这个最没大没小没规矩的关门弟子。离乡之前,蒲禾在自家分渎派宗门内,蒲禾一脉,声势不弱,坐拥三峰,后来几个嫡传,师父不在身边传道教剑,都还算出息,混得不差,又有两位再传弟子, 在蒲祖师身在剑气长城“光宗耀祖、大杀四方”期间,自行举办了开峰仪式。 可惜这俩再传弟子都不是剑修,偶尔蒲禾心情不错,才会喊来嫡传再传弟子们一起喝酒,老规矩,不是元婴就站得着夹菜喝酒。 门风清奇。 这种事情,估计也就蒲禾做得出来,并且还能做得双方都觉得天经地义。 不过如今多出两位嫡传,野渡从来都是坐着大吃大喝,雪舟却是入乡随俗,与那些师兄师姐、师侄们一起站着吃饭,站着敬酒。只要是蒲禾参加的山上酒局,金丹地仙是没资格落座的,爱来不来,爱喝不喝,扛不住蒲禾的酒好,护短,有那“流霞洲及时雨”的绰号,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比如想要报私仇却做不成,只要认识了蒲禾,再让老剑仙喝高兴了,蒲禾也从不在酒桌上说大话,给谁承诺什么,但是总能隔一段时日,对方就不用报仇了。 过了这么些年,野渡还是半点不喜欢浩然天下。在同门师兄师姐那边,或是那些个年纪一大把却要称呼自己为小师伯师叔、甚至是太上师伯师叔的宗门修士那边,野渡遇到了,也从来没个笑脸,都懒得点个头 ,不愿意虚情假意套近乎,野渡只有一个心思,我练我的剑,百年之内必须混出个名堂,才好去五彩天下。 但是野渡对曹衮三人,还是很佩服的。 在避暑行宫待过的剑修,就必须敬重些。那个把玉璞境当饭吃的米绣花例外。 曹衮笑问道:“听雪舟说她因为资质一般,不讨师父的喜欢,你总想着把她丢给别人?” 野渡翻了个白眼,那个丫头片子,贼精!看看,这都告上刁状了,一点亏都不吃的主儿。 蒲禾不怒反喜,哈哈笑道:“别听她乱说,根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儿,没有,绝对没有!”说句良心话,蒲禾确实自认不擅长传授剑术道法,所以起先关于雪舟的安排,当年蒲禾最早的打算,是与这个徒弟打个商量,能不能劝雪舟更换门庭,相信她未 来成就只会更高。比如蒲禾会让流霞洲一位宗门的女子祖师,境界不高,玉璞境,但是她有钱,好好栽培。 她算是蒲禾的红颜知己……之一吧,认识很多年了,如今管着她那个宗门的钱财和宝库。这位女修驻颜有术,依旧少女容貌,如今见着了蒲禾,依旧是娇滴滴一声声的蒲大哥,骨头能被喊都酥了,但是蒲禾别的不说,唯独在男女一事上,还是很拎得 清的,负不起责任就别滚被窝了。 也曾想过,是不是让宗主师兄将雪舟收为嫡传,只是相处久了,便不舍得了,蒲禾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么档子事。 这两年宗主师兄一直问,隔三岔五就跟蒲禾追问此事,信誓旦旦,只要雪舟这孩子愿意换个师父,必须是自己的关门弟子,以后接掌宗主都是有可能的。咱们分渎派多久没有出现一位剑仙宗主了?你蒲禾会教什么弟子,一贯是散养一般的德行,你给人当师父就是暴殄天物、误人子弟,有那几个地仙弟子和再传弟 子,纯粹是你不用心教的缘故,真要用心教了,他们反而不会成材…… 蒲禾只当耳旁风。 这个宗主师兄之所以对雪舟青眼相加,不得不承认,确有其独到眼光。一方面,雪舟练剑资质极好,不说必定上五境,将来跻身元婴境是十拿九稳的,更重要一点,雪舟与野渡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她平时不爱说话,瞧着柔柔弱弱的,但是……焉儿坏,蒲禾很喜欢。如果说野渡是纯粹剑修,那么雪舟就是纯粹的谱牒修士嘛,毕竟在蒲禾看来,一位谱牒修士的路数没有野修野,就算不得谱牒 修士。 如今整座宗门,除了蒲禾和宗主,几乎觉得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容易被骗,说话温吞,没什么防人之心…… 可在蒲禾看来,方才与曹衮询问野渡能否去避暑行宫,更多是开玩笑的,但雪舟这丫头,真是可以去避暑行宫的! 当年蒲禾去往剑气长城游历,不少流霞洲山头仙府,都是松了口气,只差没有摆酒局庆祝庆祝了。 在家乡,蒲老剑仙的山上朋友与仇家一般多,可不是开玩笑的。 也难怪野渡当年在倒悬山会问一句,蒲老儿你仇家这么多,会不会连累自己被一起砍死。 实在是这个师父在家乡那边的名声太差了。 廊道内响起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曹衮笑道:“进来吧。” 雪舟推开门再关上门,一脸难为情,愧疚道:“曹仙师,师父不好意思跟你说,如今他手头紧,当年在灵芝斋与你借的那些神仙钱,得晚点再还钱了。” 当时曹衮陪着野渡坐在灵芝斋大门外的台阶上,蒲禾让雪舟借了两次神仙钱,加在一起,其实也就十几颗谷雨钱。 用师父蒲禾的话说就是曹衮那小子有钱,这种小钱,咱们师徒能不还就不还。 曹衮微笑道:“晚点还钱没事,反正算利息的。” 蒲禾神色僵硬,野渡倒抽一口冷气,果然这些个从避暑行宫出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就没一个是好鸟! 雪舟笑眯眯的,她朝师父稍稍摊手,徒弟已经尽力了。 蒲禾虽然是身份再正统不过的谱牒修士,却精通伪装,擅长遁法,除了剑术,旁门左道,或者说是歪门邪道,懂得比剑术还多。 浩然西北三洲,处处都是蒲剑仙雁过必须留名的事迹。山泽野修和江湖武夫,对这位路子很野的蒲老剑仙都极为尊崇和敬重。 否则当初名声烂大街的姜尚真在北俱芦洲,也不会被称为蒲禾第二。 当初蒲禾之所以会去剑气长城,除了自己想去那边闯出一番丰功伟业之外,也与自家宗门的破罐子破摔有一定关系。 只说宗门师兄就与蒲禾当面撂下一句狠话。蒲师弟,你再这样旧习不改,我就只有两个选择了,要么我不当这个宗主,你来当,咱们分渎派就这么毁在你手上,完蛋了。要么你被我驱逐出师门,从此再不 是我们分渎派的谱牒修士。 蒲禾被这个没良心的师兄伤透了心,亏得自己当年将宗主位置让给了他。 蒲禾一气之下,就去了早就想去的剑气长城。结果被某个狗日的坑了一把,酒桌上称兄道弟,信誓旦旦说那米裕,就是个剑气长城万年未有的废物玉璞境,这种软柿子不捏,就对不住蒲老哥你这一身冠绝一 洲的无敌剑气。 这种一个白给一个白拿的名气,丢地上都不捡起来,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我要不是比米裕高出两个境界,每天都要跟他问剑一场,我的胜绩就得唰唰唰往上窜了又窜…… 蒲禾也确实对自家宗门有几分愧疚,就想着问剑成功,就会成为浩然天下历史上,与剑气长城剑修同境问剑胜出的第一人!离开了酒桌,就吭哧吭哧与米裕问剑去了,大家都是玉璞境,蒲禾在家乡的上五境当中,又是出了名的杀力出众、阴险手段多,怎么看都是一件信手拈来的轻巧 事。 米裕一开始死活不愿意领剑。 “我招惹你了?” “你跟我问剑,好意思吗?不如换个人,找孙巨源或是高魁去。” “赢了我,当真有半点面子可言?” 蒲禾越听越有把握,愈发胸有成竹,便开始使用激将法,还是那个狗日的交给蒲禾的杀手锏。 其实就一句话。 “米祜有你这么个宝贝弟弟,真是上辈子积福。” 果不其然,原本还有些吊儿郎当的米裕,立即黑着脸答应了那场问剑。 结果要不是米裕最后收剑,手下留情,蒲禾差点就被“拦腰”了。 狗日的不是说米裕就是个空有玉璞境的绣花枕头、气力都花在了女子身上吗?等到认赌服输的蒲禾去找那个狗日的算账,结果还被倒打一耙,大骂蒲禾丢光了咱们浩然剑仙的脸面,他阿良就没有这样的窝囊兄弟,以后走路上,井水不犯河 水,都假装不认识好了。 约莫是见蒲禾确实比较惨,还是安慰了一句,不过是问剑输了,多大点事,无非是按照约定,留在剑气长城一百年而已,咱哥俩好做个伴儿,岂不美哉。 狗是真的狗。 往事不堪回首,每每想起都要掬一把辛酸泪。 只是对方临了说了句,说你蒲禾不会后悔在此逗留百年的。 那会儿蒲禾当然不相信。 如今想来,那个狗日的到底说了句人话。 后半夜,雪舟牵头,负责穿针引线,来自剑气长城的八个剑仙胚子,在异乡重逢。 他们上次在客栈就没怎么说话,今儿好不容易可以各自撇下师父,聚在这边闲聊。 年龄相仿,差得不多,但其实气氛并不算太融洽,远不是外人想象中那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场景。 得知虞青章两个,竟然是跟随年轻隐官一起离开的剑气长城,还去了宝瓶洲落魄山修行过一段时日。 金銮和孙藻面面相觑,虞青章和贺乡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找的师父,于樾,好像也就只是个玉璞境吧? 她们倒不是看不起于老先生,只是不管怎么看,既然去到了落魄山还离开,不是什么好选择吧?野渡说话最不客气,一开口就带刺,“你们俩个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好好的落魄山不待,都有机会当隐官大人的嫡传弟子了,偏要跟着一个玉璞境老剑修四处逛荡 。搁我别说主动离开落魄山,就算隐官大人赶我走都不走,这种行径算不算……雪舟师姐,你喜欢看书,你来说说看。” 雪舟歪着脑袋,笑眯眯道:“恩将仇报?这个说法重了些,换成忘恩负义,可能就比较准确了。” 举形对这俩的选择,心中一样不以为然,只是少年好像天生就不爱说话,加上有野渡帮忙开口,就更懒得说话了。 贺乡亭脸色铁青,双手攥拳,显然被气得不轻。 虞青章神色淡然道:“我们愿意找谁当师父就找谁,关你屁事。再过十年,估摸着你还是个观海境,到时候再看有没有底气,这么跟我们说话。” 野渡冷笑道:“等着。” 原来谢松花起的头,建议他们和各自弟子,在每个六十年,相互间来一场问剑,分个高下,排出名次。 所以他们这拨剑修,心目中真正的对手,或者说最需要超越的那个,都觉得只有那个绰号“小隐官”的陈李。 当然也有孙藻这样觉得自己哪怕垫底也无所谓的剑修,反正甲子一比,输了这次还有下次。 雪舟笑问道:“听说你们见过裴钱了?” 举形只是点头而已。 朝暮却开始竹筒倒豆子,说起那位裴姐姐的拳法无敌,当年在皑皑洲雷公庙,都能与高出她一境的柳岁余问拳,打得有来有回! 举形和朝暮,他们离乡时,才七八岁。相较于性格活泼的朝暮,举形明显要更少年老成,平时的言行举止,还有心境,稳重得像个老人。 朝暮在家乡的宅子,与郭竹酒是一条街上的,郭姐姐喜欢自称为“我师父暂时的关门弟子”。 前些年,隐官大人的那位开山大弟子,裴钱姐姐,送了两张落魄山特制书签给他们当见面礼,青翠欲滴的竹叶材质,写有赠言。那是朝暮跟随师父到了浩然天下后,第一次看到举形收礼物。在那之前,游历金甲流霞皑皑三洲,许多长辈仙师想要送礼,举形都板着着脸,双手笼袖,故意视 而不见,也从不说一个字。 朝暮哪怕只是事后问了一句,就被举形骂得哭鼻子,还威胁她以后别跟他说话,不然就得挨揍。让谢松花一个“黄花大闺女”给俩孩子当师父,真心累,况且俩徒弟,确实又不好带,一个心事沉沉,成天不爱说话,喜欢独自发呆,偶尔开口说话,就会戳心窝 子,一下子就能让另外一个同乡同龄人哭得稀里哗啦,让习惯了与人问剑的谢松花去安慰人,确实让她心力交瘁。 所以她当年才会对裴钱说,你师父带孩子比当隐官更厉害。 金銮赞叹道:“不愧是隐官大人的开山大弟子。在金甲洲,走哪里都能听说她的传奇事迹。” 金甲洲山上仙府和山下诸国,对女子武夫宗师“郑钱”,可谓推崇得无以复加。 其实剑修聊武夫的情况,并不常见。 贺乡亭和虞青章,第一次与裴钱见面,是在桐叶洲的云窟福地黄鹤矶。 印象中,是一个扎丸子头发髻的年轻女子,干净利落,眉眼分明。 哪怕她待在隐官大人身边的时候,好像还是话不多。 如果不是裴钱与蒲山叶芸芸有过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让人记忆深刻,估计更会感觉她是一个知书达礼、待人和善的温婉女子。 所以等到他们到了隐官大人的家乡,上了落魄山,九个孩子总是无法将“郑钱”与“裴钱”的两个形象重叠在一起。 他们更多还是无比忌惮、畏惧那个“小师兄”“大白鹅”的白衣少年。 气氛不佳。 雪舟率先打破沉默,笑道:“吵归吵,不还是同乡。” 举形点头道:“以后有事,相互间记得招呼一声。我们不要总是麻烦长辈,更不要麻烦隐官大人。” 虞青章说道:“我们也很感激曹师傅。” 金銮疑惑道:“曹师傅?” 贺乡亭解释道:“隐官大人有个化名叫曹沫,让我们喊他曹师傅。” 野渡坐在栏杆上,双臂环胸,说道:“落魄山是怎么个地方,你们给说道说道。” 不远处,宋聘和谢松花相视一笑,松了口气。 还真怕他们打起来,飞剑乱飞,乱成一团。 之后陆芝暗中来过一趟全椒山,去看了眼那条矿脉,大致确定内部并无设置阵法。她待了没多久,就返回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 之后就是北俱芦洲骡马河柳氏,元婴境剑修柳勖。当年在剑气长城,他跟司徒积玉是经常碰头的酒友,不过几乎没说过话。其实期间还来过一个两颊酡红的貂帽少女,找了个闹市,打开包裹,蹲地上,摆摊了半天,跟人砍价,特别起劲,很是挣了几颗雪花钱。她还偷偷摸摸逛荡了一圈,被她找出了个鬼鬼祟祟的飞升境修士,新鲜出炉的那种,刚从仙人境破境没几天,发现对方只是个准备来这边正经做买卖的,虽说心大了点,私底下想要拉上金璞王朝一起吞了那条矿脉,然后与一个微服私访的皇帝陛下,双方聊得很投缘,约莫是喝了点酒,谈兴正浓,说了些剑气长城如何如何、避暑行宫又怎样怎 样、陈清都不如何如何、年轻隐官不怎样怎样的言语…… 她就没有怎么为难对方,耐着性子等他们聊完,又开始心中计数,等了又等,从一二三四五一直数到了九千多,才轻飘飘砍了对方一剑,她就回了。 谢狗一走,等于做了件管杀不管埋的活计,留下了个烂摊子。那位正值此生修道巅峰的飞升境修士,自然而然误以为是挨了那拨剑仙中某人的一剑,他犹豫再三,仍是气不顺,忍了又忍,终于在某天还是一个忍不住,光明 正大现身,表明身份,去了那处府邸大堂,必须讨要一个说法。 他笃定某些言语,绝无被旁人窃听去的可能。 退一万步说,就算被听去了,他们又能如何? 剑气长城终究已是一处破破烂烂的遗址了。 飞升城更是远在五彩天下了。下次开门再关门,谁也别碍谁的眼。既然这拨剑修当中,谢松花和宋聘都暂时尚未跻身仙人境,他觉得自己反正占着理,就要跟他们好好掰扯掰扯,你们这帮行事跋扈惯了的剑修,可别依仗着去过 一趟剑气长城,就真的以为可以在这边为所欲为了。曹衮几个也确实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与那位在玉璞境沉寂消失数十年、一出关就是飞升境的扶摇洲大修士,解释了一番,先前那一剑,与他们无关,前辈你找错 人了。 背竹剑匣的谢松花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背着一把“扶摇”剑的宋聘微微皱眉。 蒲禾啧啧称奇,心想先前扶摇洲都打得天崩地裂了,也没见你现身任何一处战场抖搂威风啊。 宋高元说道:“前辈曾经至少两次偷窥此地,我们不作计较而已。此外,相信前辈心知肚明,若真是我们出剑,没理由否认。” 司徒积玉以心声言语道:“谢松花,我和蒲禾帮你争取时间,你那一剑,可别递得轻巧了。” 谢松花打了个哈欠,“恁多废话。” 宋聘以心声提醒说道:“你们别急着动手,听曹衮他们几个商量过。” 被揭穿的飞升境修士神色微滞,微笑道:“满屋子剑修,敢做不敢认?” 宋高元和玄参对视一眼,笑了笑。 他们已经让那些年轻剑修撤出此地。曹衮依旧嗓音软糯悦耳,摆摆手,“前辈平白无故挨了一剑,为此生气动怒,实属正常,任谁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我们同样理解。只是再次声明一点,我们不需要故意否认什么,真心没必要。与此同时,前辈既然是求财而来,就好好与金璞王朝做买卖好了,同样没必要为了稳固扶摇洲山上第一人的领袖地位,觉得可以借 机拿我们立威。” 飞升境修士轻轻抚掌,故作赞赏道:“小儿辈,不愧是在某地历练过的,一个比一个镇定,做贼心不虚,当真是有恃无恐吗?” 那个金丹境女剑修也是个暴脾气,沉声道:“虚君前辈,一定要这么咄咄逼人?” 此人道号虚君,真名王甲。在这扶摇洲,曾是一个名声不显的玉璞境,不知怎么,如今摇身一变,就是飞升境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此人在大战之前,身兼数国的护国真人、国师、首席供奉。是早就算准了会有一场刀兵劫,早早避退了? 王甲神色淡然道:“在这里,没金丹说话的份。” 她刚要起身,就如溺水一般,被一股磅礴道意按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谢松花一挑眉。 宋聘突然以心声道:“剁死他算了。” 于樾就等这句话了。 结果就在此时,门口那边多出一个女子。 宁姚来了。 那位飞升境修士转过头去,在认出对方身份后,神色剧变,心思急转,便要说几句客气话,再打道回府。 她站在门槛外边,问道:“某地是何地?说来听听看。” 王甲满脸悻悻然,其实他已经没了开口说话的心思,刹那之间,这位飞升境就同时用上了数种看家本领的遁法和障眼法。 仍是被一道凌厉剑气当场洞穿后背心,再被巨大的惯性拖拽向墙壁,整个人被死死钉在墙上。 阴神欲想出窍远游,被剑气斩碎,被迫退回真身,一尊缥缈法相才刚刚出现,便被剑气轰然砸烂。 这位飞升境一些更为隐蔽玄妙的术法神通,只因为屋内一条光阴长河却好像被剑气阻拦,倒退而流,如水倒灌,便成虚妄,注定徒劳。 宁姚看也不看那位纸糊飞升境,她跨过门槛,与那境界不高、胆识不小的金丹女修笑了笑。 曹衮、宋聘他们都站起身,倒是很有默契,谁都没有称呼宁姚为隐官。 宁姚自然不会计较这个,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处理这种事情,某人更擅长。于是一袭青衫长褂的某人,便立即捻符神游而至,顷刻间现身门口,跨过门槛,抱拳摇晃几下,笑眯眯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