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宰相戚戚然
秦晋居然自请外出,这令杨国忠大感意外,又百思不得其解。秦晋这么做有悖于当下为官者的常理,寻常人都是打破了脑袋往长安城钻,这厮却主动请求外出,莫不是有什么猫腻? “杨卿如何看法?” 天子的声音将杨国忠从震惊中唤醒了过来,他这才收敛心神,欠身回答: “臣,臣觉得此举匪夷所思,不知秦晋有何谋划。” 李隆基的脸上却显露出了一丝笑意,紧接着又将身子向身后靠去,整个人显得既疲惫又放松。这种动作和神态在杨国忠看来,都是甚少于天子身上出现的,他敏锐的意识到,秦晋的自请外出,似乎让天子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个认识,让杨国忠更加胡思乱想。天子忌惮秦晋这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到了这个程度,却让他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毕竟,当今天子积威多年,以至于在杨国忠的潜意识里,一直都是不容任何侵犯与亵渎的形象。 现在天子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动作和神态使得杨国忠心下有些忐忑,难道秦晋这竖子还有什么不为他所知的筹划吗? 想到这里,杨国忠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数月以来与秦晋接触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年轻的后起官员行事常常喜欢出人意表,现在看来他的这种举动便显得格外可疑,事务反常即为妖,想不到合理的解释,自然也只能胡乱的揣测。 连杨国忠本人都没意识到,现在他想起秦晋已经达到了一种介乎于害怕与忌惮之间的状态,甚至失去了本应有的理智和判断。 天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明显对杨国忠的回答不甚满意,但也仅止于此,并没有出言责备,反而罕有的温言提醒着他: “秦晋离开长安,也许对各方都是一种解脱和缓和。” 李隆基能说的也只能到这里,如果杨国忠再不能领会他的意思,这几年的宰相也就算是白做了。所幸,杨国忠愣怔了片刻之后,终于明白了天子的意有所指。突然之间,杨国忠有些鼻间泛酸,想不到竟连天子都对此甚感无力,他果然是低估了秦晋这个人,如果在“厌胜射偶”大案之初,便知道秦晋此人如此的难缠与不好惹,他至少要更加的谨慎周密,抑或是压根就不应该将此人牵连进来。 现在可好,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太子倒了,秦晋也如他所愿将要离开长安。表面上看是他杨国忠笑到了最后,可他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半分胜利的快感和喜悦。因为,他分明又从天子的眼神中读出了对自己的失望。 想想在兵变中的糟糕表现,天子也的确有理由对他表示失望,只是这种失望现在看来,竟然也成了他升官不倒的理由。 对于天子的内心,解读的越透彻,便越让杨国忠心中泛凉。原因无他,只因为他终于洞悉了天子因何屡屡不肯贬斥于他的根本因由。 说到底,就是因为他的“无能”!在各种能臣干吏环饲之下,只有他这种无能而忝居高位的人,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持“忠诚”,说白了,天子并不认为他的忠诚乃是出自于真心。 尽管杨国忠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天子对于他的“不离不弃”,无非是基于能力资望的不足,而难有不臣之举。并且,他所赖以平步青云的资本乃是外戚身份,在没有任何军功和政绩的情形下,一跃而权倾朝野,手中的权力看似吓人,实则是水中浮萍,无本之木一般,只要离开了天子的支持,便连屁都放不响一个。 在自以为洞悉了天子的心思之后,杨国忠非但没有自喜之感,反而泛起了一种莫名的心寒。 想清楚这些以后,杨国忠的心思终于从秦晋的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沮丧与难过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再向天子看去,心中不免腾起了些许的恨意。这个马上就要进棺材的老家伙,竟然将他算计的如此透彻,可悲他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想不到,想不到…… 然则,杨国忠心中即便对天子李隆基产生了一些微词与不满,但仍旧只能期盼着这个老家伙能够长命百岁。因为他尽管有一百分一万分的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家伙就是他的靠山,就是他根基。一旦当今天子撒手人寰,新君登基之后,不论新君是谁,都注定会拿他开刀…… 此时此刻,杨国忠竟突然有点羡慕秦晋了。都说长安好,全天下的官员都削尖了脑袋要钻进来,可谁又明白,这分明就是个烂泥潭,一脚踏进来,便有可能被吞噬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即便想要半路退出,也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一念及此,杨国忠的心思又坚定了,既然不能退出,那就只能一条道奔到黑,尽最大的可能在天子百年之前将所有的政敌,抑或是潜在的政敌统统消灭掉。 李隆基此时并不知道,这个为他所看轻的宰相,心中已经千回百转,换了不知多少种心思。 “杨卿的建言甚和朕意,便让秦晋领着神武军到冯翊郡去吧,蒲津绝不能落到叛军手里!” 杨国忠再一次愕然了,蒲津在冯翊郡境内,天子不说让秦晋到蒲津去,而是让其到冯翊去,这是大出他所意料的。而且,让秦晋带着神武军外放,也与常理不和,这么做不等于让那竖子如虎添翼了吗? 虽然杨国忠不认为仅凭三千神武军就能挡住叛军的数万百战铁骑,但终究给了此人一些可以依仗的资本。再者,神武军是有过兵变记录的,难道天子就不怕他们再度谋逆?在京城长安时,还可以各方震慑压制,出了长安地界,到地方上去,失去了钳制以后,焉知不是纵虎归山? 但出于谨慎使然,杨国忠在天子面前收敛了过往的恃宠而骄,若是以往他此时必然出言阻止,痛陈各种因由。可现在,他只静静的等着,等着天子将他的筹划说出来。 不过,天子并没有向杨国忠说出具体因由,甚至不再和他交谈,而是示意他可以告退了。 杨国忠只好知趣的告退。在返回家中的路上,杨国忠又是沮丧又是忐忑,暗暗思量着天子的心思究竟若何。难道天子真的老糊涂了,看不出其中的利害?抑或是天子还另有图谋? 当马车停在府门前时,杨国忠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在他的谋划里,是让秦晋只身赴蒲津,如封常清去岁赴洛阳故事,在蒲津当地招募士卒兵勇……下了车,踏入府门之后,杨国忠骤而又加快了脚步,他忽然又响起了那个诡计迭出的范长明,这老东西虽然令人生厌的很,但对各种事件总有独到的见解,不如便让此人来参详参详。 果然,范长明在听了杨国忠的讲述之后,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恨然之色。 “秦晋竖子,天子对他还没有彻底死心!” 闻言之后,杨国忠大为不解。 “何以见得?” “天子防其人而用其能,只怕并非能如相公所愿!” 范长明的说法不无道理,但这反而让杨国忠心怀大开,如果说天子的“深意”仅止于此,他就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让秦晋那厮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在整人这种事上,杨国忠除了李林甫以外,还没佩服过任何人。 想到此,杨国忠捻着胡须冷笑三声大踏步离开了范长明所在的院落。 …… 神武军中,秦晋自请外出的消息已然在内部小规模的传开。人们对秦晋的决定也是态度各异。有人觉得秦晋不该急流勇退,经过兵变之后,虽然在天子那里的信任度降低到了前所未有的极点,但天子出于忌惮也绝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撑过三年两载,将天子拖死了,一切就大有可为。相比之下,当务之急是推举拥立一位新的储君。 还有一部分人则认为,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的确是明智之举,若身陷权力斗争的漩涡中,长此以往,想要保全自身恐怕都极是不易。 然则,无论持何种意见和看法的各方却都有着一种共同的认知,那就是秦晋要放弃他们了。以天子的脾气秉性,是绝不会让神武军也随着秦晋一同外放的。而神武军离开了秦晋,还能像以往的一般风光强势吗? 这种问题用脚趾都能想得到结果,被打压**,也许是他们唯一的结局。因为神武军中再没有一个人能有秦晋的强势与能力。 裴敬、卢杞等人围聚在秦晋的周围都是沉默不语,这沉默中有沮丧,有不舍,甚至也有责怪。 只有秦晋仍旧谈笑如常。 “都哭丧个脸作甚?都忘了某常说的一句话吗?事情没到最后一刻,就绝不能放弃希望!” 众人依旧沉默不语,良久,杨行本终于忍不住问道: “难道将军能使天子令神武军也一道外放?” 在来见秦晋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宁可一道外出,也不愿留在长安等着任人鱼肉。但是,这种希望却渺茫至极。 不过,秦晋似笑非笑的回应,却让所有人心下一震,不知他又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法子能够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