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练气一千年
程林看了那少年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旋即看向计宣,对视两秒,他拉开门,说:进屋吧。 低矮的房屋只有两间,其中一间做了灶房,另外一间住人。 程林往灶坑里多扔了几块木头,然后进入点燃了烛台,灶坑与土炕是连接的,摸了摸土炕,还算有些温度,炕上摆放着一床被褥,以及一张炕桌。 程林默默坐在了桌子一侧,计宣便脱鞋坐在另外一侧,那少年麻利地将食物一一取出,放在桌上,程林看了眼,俱是佳肴,想了下,他从柜子上搬下来那只四百年前计宣送来的酒,擦掉灰尘,打开。 大道宗的冬夜,破旧的房屋,满桌珍馐美酒,两位老人相对而坐,少年跪坐在中间,倒满了两只酒碟,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隔壁木柴燃烧的声音。 师兄,这是我新收下的入门弟子,易九峰,你看如何?终于,计宣还是率先开口了。 程林指了指自己浑浊的眼珠,然后缓缓摆手:看不清了。 计宣笑了下,没有继续问,只是自顾自说: 九峰是这一届招收的弟子中天资最为超绝的,不逊色于师兄当年,更加远超于我,想来,若是勤奋苦修,未来成就必将在我之上。 恭喜。程林说。 认真算来,距离你我当年拜入宗门,已经过去足足五百年昔年同辈,如今只余你我二人。计宣叹了口气,举杯道。 程林想了下,也举起杯子: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杯子轻轻一碰,两人咽下清酒。 计宣又是一叹:我执掌宗门这几百年,自觉还算勤勉,也未曾堕下宗门威名,只是俗事缠身,却不如师兄你这般逍遥。 顿了顿,计宣试探地问道:师兄这四百年,可曾筑基? 不曾。程林语气不含波澜地说。 计宣沉默不语,坐在旁边倒酒的少年易九峰却是眼神一动,讶异地看了程林一眼,他来时就听师尊提起过这位师伯,却不曾想,真有人练气五百年。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窗外忽然起了风雪,呜咽声声。 计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感慨道:这几百年来,夙夜忧寐,好歹没有愧对宗门,只是近来天下却不大太平,有妖物为害一方,来历不明,纵使妖物实力低微,暂不成气候,但我总有些不安 只可惜寿数无多,想来大限将近,唯一心愿便是为宗门择一继任者,九峰不错,只可惜他本性孤傲,气盛,恐难以更改 师尊我跪坐在土炕上,抱着酒坛的易九峰一时想要辩驳,却被计宣挥挥手打断。 计宣继续道:百年之后,他执掌宗门,若是天下太平倒也还好,只怕若是有了大灾祸,他性直过刚我总有些担心所以,师弟我有一不情之请。 程林面无表情:说。 计宣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那张苍老而圆润的脸庞上泛起一股宛如醉意的红,他双手扶着炕桌,凝视程林,语气无比认真道: 他日若宗门有灭顶之灾,还望师兄能念及旧情,出手帮助一二! 室外风雪骤然大了几分,冷风呜咽弥漫群峰。 桌案上,昏黄的烛火剧烈跳动了几分,映照的少年易九峰脸上的惊愕之色无比艳丽。 易九峰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师尊,不明白师尊为何说出这番请求。 尤其所求的还只是一个练气修士即便师尊口口声声说他活了五百年,可易九峰始终不大相信,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无比确定,旁边的这个平常无奇的老人的确只是区区练气而已。 程林默然,半晌才说:我只是个练气修士。 计宣认真道:可我始终感觉,师兄你不一样,当年在集云镇口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依然是这样。 程林自嘲一笑,却见计宣无比认真,于是他想了想,说:如果我能活到那天的话。 计宣笑了,他的脸庞上蒙上了欣慰的红,仿佛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有了安放之地。 是夜,这一顿饭吃了足足两个时辰,大多数时间都是计宣在说,说过去,说这五百年间的无数苦楚,程林只是静听,偶尔动筷。 易九峰不停地添酒,心惊不已,他此前从未想到过,身为大道宗掌门的师尊竟也有这般愁苦的一面。直到一坛酒一滴不剩,计宣才大醉着,摇摇晃晃地领着徒弟离开,那模样,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高人。 程林没有出门相送,只是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飞雪与黑夜,以及渐行渐远的两人,他的身后,灶台里的火焰已经熄灭了,只剩下烧得通红的木炭,也渐渐散去余温。 大雪中,易九峰见师尊不御剑,他便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走,下山的时候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看了眼那暗淡红光映照下的小屋门口的那个身影。 剑眉扬起,嘴角向下,心中倔强地想,自己此生绝不会求到这人身上。 毕竟,他看上去同样,一点也不像个高人。 大雪淹没了黑夜,也淹没了程林的思绪。 群峰再一次模糊了起来。 程林恍惚间只知晓时间继续流逝,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原本还算挺直的脊背不可避免地弯了下去,佝偻起来,腿脚越发沉重,走路都变得很缓慢。 气血衰败,骨骼陈旧,除却那体内经脉中仍旧滚滚如潮,却不被外人所知的灵气,他看上去越发苍老弱不禁风了。 终于,他的最后一颗牙齿也脱落了,好在不需要饮食,也不会饿死。 他的白发也渐渐脱落,一缕缕离去,到最后,不剩下一根,他的皮肤干瘪的不见一丝水分,整个人越来越小,变得皱巴巴。 到最后,他连烧火这件小事都没力气做,在土炕与树下抉择了下,选择盘膝于院中那棵树下打坐,就此不再起来。 一年年群峰翠绿,一年年秋意如火。 脑海中旁白再度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