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如玉 第四十七回 丧家之犬
“据说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子,就是从小在我们这嵊县城里长大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小子,就是几年前打进县衙的秦家人” “各件事体我有印象!” “昨天我在戴望村看得清清楚楚” 秋风渐起,掠过山林,带走夏末的最后一丝暑热,而嵊县城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贩夫走卒士绅名流都在讨论着昨日剡坑内的惊天一战,略知一二的,更是扯着嗓门喧述着,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毕竟平日里何曾受过这般众星捧月的感觉? 看着眼前唾沫横飞,争先恐后的过一把“说书”瘾的众人,秦慕风只是苦笑,尴尬的回避着循声而来的好事者。“把头抬起来,转过去。”蒋玄迈着步子,大步流星的走在秦慕风身旁,“你遮遮掩掩,反而会欲盖弥彰。” “可是,好像也有亲历者。”秦慕风听着此起彼伏的喧喝声,担忧道。 “现在所有人都急着想了解这事,你只要盯着其中一个说故事的人,哪怕脚下不停,别人下意识里只会觉得你与他们一样平凡,只是有要事急于赶路,并不至于将你认出来。”蒋玄道,秦慕风当即了然,旋即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们添油加醋。 “啪!”突然间,一块醒木拍在桌上,将所有人吓了一跳,“要说咱们嵊县这个地方啊,那是四面环山,峰峦叠嶂,绵延成阵,在风水上,这是龙穴之势,为藏风聚气之所;可垂峦叠翠之中,巨枫古松遮阴蔽日,涧流碧澄,极易啸聚江湖。”说书人话音刚落,后台锣鼓齐鸣,一时间所有人都聚集过去,“说那唐末裘甫宋末仇道人之事则远也,今日要说,正是那秦家小儿,独力抗天之事!” “这说书先生不凡呐!”蒋玄道,“昨日的事,今日便已成书文,还有这锣鼓相和,恐怕是位江湖名宿,这一战,你可是名利双收啊!” “蒋叔又调侃我了!”秦慕风无奈。 “起早天亮吵到现在,一日耳朵里嗡嗡嗡的全是个杀头的秦家!”正喧闹中,一个不协的声音闯入,随即二条人影窜入人群中,所过之处,凡是吹捧秦慕风的都忽然感觉瞬间有一股巨力拍在脸上,瞬间“啪啪啪”的耳光声不绝如缕,人影接二连三的飞出,顿时路边摊子,茶楼檐上,横七竖八的躯体,无不痛苦呻吟,甚至有人昏死过去,“哼!丧家之犬也值得你们这么吹捧,别忘了现在嵊县谁是老大!” 话音刚落,两条汉子倏地退回圈外,一前一后,将一个落下的轿子稳稳扛在肩上,一柄折扇将帘子挑起,步出一个锦缎华服的公子爷,“徐少爷!”百姓之中有人识得,畏怯的叫道,“我的名号,轮得到你来叫?” 此言一出,那喊话的浑身一哆嗦,旋即整个人倒飞出去,挂在茶楼飞檐上,一时吓得不敢出声,“怎么,见到我也不行礼?”那公子爷不满道,一众百姓如临深渊,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嵊县强盗”的风骨在他们身上全然不见,只因这徐凌远不仅家族势力在嵊县城内首屈一指,城内诸多产业都是一手把控,而且其本人更是“虹月教”教主闭门弟子。 虹月教传承自摩尼教,宋末方腊起义时摩尼教大兴,剡县仇道人响应起义(后因仇道人一事,越州统帅刘韦合以“剡字两火一刀,有兵火象”为由,奏请朝廷改剡县为嵊县),杀县官烧县衙轰动朝政,宣和三年方腊起义失败,摩尼教遭严重打击,散为多种支派,其中一支吸收道教及民间信仰,改称明教,与太祖得天下不无关联。 徐凌远本不过纨绔子弟,虽作威作福,不至于今日之势,但被虹月教教主纳为闭门弟子之后,凭着他的造化与努力,三年内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摇身一变成为一流高手,横行无忌,。 “看来还有几个硬骨头,好样的!”徐凌远看着眼前为数不多的行人,翘起大拇指,“不过,骨头那么硬,想必做好吃亏的准备了,过会要是讨饶我可是听不到的——把这些贱骨头一块块拆下来喂狗!” “哼!”秦慕风正要发作,却被蒋玄拉住,示意他别做声,那两名汉子却已欺近身前,前后两相配合天衣无缝,两只铁爪带起尖锐的嘘声直取蒋玄膝盖,“这是卸骨术,手法非中原正统,二人修为也不过如此,但指力臂力强劲,相互间又取长补短,威力也不容小觑。”蒋玄附在秦慕风耳边道,话刚说完,两人铁爪已距离蒋玄膝盖不足三分。 “噗!”的一声,两条汉子一同被抛出,而蒋秦二人身边却多出一人,“羞辱秦家,先问问我的拳头!”那人大吼一声,一只砂钵大的拳头发出“格格”声,忽然“碰”的踏地跃出直攻徐凌远,“自不量力!”徐凌远鞭拳横甩,格开飞来的直拳,抬脚便抽向汉子胸口,汉子凌空自旋,徐凌远身形一跃,再补一脚正中汉子腰间,汉子横飞出去,高下立判。 “就凭你这缺脚狗,还替秦家出头,呵呵,老子今天就是对秦家不爽!”徐凌远斥道,一脚踩在那汉子胸口,“今天就算秦家人在这,我一样让他死在这!”秦慕风直直盯着那汉子,只觉那汉子有些面善,尤其是那一只空荡荡的臂管和心口的刀痕。“来,给这三脚的狗奴才松松骨头!”徐凌远兀自下令,那二人摩拳擦掌,阴笑着闻讯而来。 “阿铁哥?”秦慕风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那独臂汉子是你旧人?”蒋玄问道,“不错,此前在我家做工,自小对我很照顾那一条手臂,也是因我而失。”秦慕风道,言下相助之意了然,只是碍于蒋玄先前阻拦。“对仗义之人,我等江湖儿女本就有相助之义,不过相信我,先等等!”蒋玄道。 “三脚狗奴才,让你偷袭!”二人对着阿铁一顿拳打脚踢,阿铁苦于被徐凌远所制,生生承受了一番皮肉之苦,徐凌远甫一抬脚转身,阿铁当即跃起,片刻间你来我往战成一团,“先卸这狗奴下颚!”徐凌远已在茶楼翘着二郎腿,往嘴里送进花生米,令道,“然后把肩膀卸了,再卸肘,后卸腕!” “蒋叔,这”秦慕风心下着急,卸肩之后,手臂已无法活动,卸肘卸腕根本毫无必要,可疼痛依可感受,实为恶毒之折磨。“修心,”蒋玄以秦朗清的教诲劝道,“这小兄弟还挺得住,他根骨不错,衷心可鉴,虽年纪有些稍长,却也是颗好苗子,只不过缺些经验,先让他应付着——实战是最好的老师。” 听蒋玄这么一说,秦慕风心下稍定,对蒋玄话中之意也了然起来。“妈的,还玩,这茶都凉了!”徐凌远不耐,呵斥道。 “是!”二人闻言,攻势再密,阿铁渐渐落于下风,举手格挡间稍不留神,已被一人循着空档,“格勒”一声卸下脚腕,“妈的,叫你先卸下巴!”徐凌远怒斥,阿铁一下站立不定,摔倒在地,二人碍于徐凌远权势,噤若寒蝉,当即欲下毒手。 “蒋叔!”——“啪”忽然一记醒木声响起,“且说道:烂柯真诀妙通神,一局曾经几度春。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厚重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旋即胡琴声起,一阵微风带起落叶直扑向二人面门,二人挥爪便破,而阿铁竟被卷起的落叶托起送出战圈之外。 “谁敢坏我好事!”徐凌远一拍桌子,桌子四分五裂,而胡琴悠远婉转之声急转到悲怆音弦,只是一拨,破碎的桌子化为齑粉,“好,好,好!”徐凌远盛气怒极,双手飞速连结数个手印,嘴中念念有词:“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颂完歌诀,徐凌远身上烁起鎏光,汇至臂间,手臂膨肿强壮,望向茶馆,“装神弄鬼,死不足惜!”金光掌印猛的拍出,胡琴乐声音调悠扬急转,卷起落叶汇成一堵气墙,“嘭!”振聋发聩的爆裂,刮起一场淅淅沥沥的叶雨。 “打起竹板那个精神爽,列位客官请听个端详。人都道,秦家传艺天下绝,江湖道上美名扬,偏偏那徐家郎来不买账,自命风流武艺强,气势简直太张狂,扬言要找秦家小儿来较量,”一顿快板噼啪响起,说书人自顾着打着节奏说着词,片刻已将众人视线吸引过去,“说亏了,借着鬼神巫术来逞强,只怕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便是鬼神,对上了秦家小儿也难抗啊,也难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