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7 衣
两人一起下了车,走上城中大道。 那辆马车远远缀在后面,缓缓行走,其他的车上下来了一些人,分散进了人群里,车队则先一步往行宫的方向去了。 路是石板路,切割得整整齐齐,打扫得干干净净,走上去稳稳当当,是上好的路。 道路两边栽着胡杨树,虽然时间还短,尚不能成荫,但入眼皆是绿意,一点也不枯燥。 树下有水渠,沿着道路缓缓流淌,水流非常清澈,除了少量飘落下来的树叶,没有一点垃圾。 胡杨树后面修着房子,几乎全是两到三层的小楼房,临街的窗户后面依稀可见人影,偶尔还有孩子的笑声。 一群孩子拿着木制的玩具,奔跑打闹着跑过来。一辆车从他们身边经过。 人与车各行其道,并不用担心撞上。 这群年幼的孩子撞上另一群年纪比较大一点的男孩女孩,他们背后背着木板,腰畔挂着小包,手里还捧着本书,像是才下学回来的。 皇帝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那群孩子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他们跟前。 依稀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他们正在争论一个话题。 一个男孩正在说:“光线折射到水里,所以我们看到的鱼实际不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这谁不知道,但是鱼在哪里,要算的不是这个吗?”另一个女孩回答。 皇帝听得惊呆了,忍不住问许问:“这是他们在学堂里学到的东西?是真的吗?” “对,他们应该才上完格物课,刚才放学。”许问的目光也在跟着这群少年少女走,带着笑意。 “光其实是直线射过来的,经过水和玻璃等透明的物体时,会发生偏折……”许问给皇帝简单介绍光和光的反射折射等基本原理。 这些其实都是普通人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景象,所见所闻处处可以证实,并不算很难理解。 但同时,它也是需要经过思考总结才能得出的结论,皇帝以前还真没有听过这么简单明了肯定的陈述。 他听得有点怔神,光的折射相对来说比较难理解一点,他多问了两句,许问索性直接走到水渠旁边,伸手进水,给他示范。 这同样也是一眼即明的事情,皇帝迅速了解了,忍不住自己也把手伸进了水里,看见手指在水中的弯折,玩得有点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子,刘总管连忙上前,给他递上帕子。 皇帝一边缓缓地用帕子把手擦干,一边看着那几个孩子远去的背影。他看见了他们穿的衣服,突然问道:“那是什么料子?他们是什么人?” “那是细麻织的帆布,是西漠这边一位妇女发明的,现在基本普及到了整个逢春,在周边的城市里也很受欢迎。” 这时前面正好是一条商业街,街边一层往外伸出棚子,里面是店铺,卖什么的都有。街头第一间就是布商,棚子下面捆扎着一匹一匹的布料,大部分都是深蓝浅蓝,许问非常熟悉的颜色。 许问领着皇帝走过去看,还没走到时,皇帝有点疑惑地问:“这布怎么就这样放着,不怕弄脏?” “这种帆布织法很多,有棉有麻,有粗也有细。放在外面的这些是厚织的麻帆,防水性很好,但很粗糙,用途比较多一点。可以用来做衣服,也可以用来遮盖货物,做个临时的防雨的功用。”许问介绍。 这时代物资紧缺,帆布可以遮雨,但只用来遮雨的话就太浪费了。 最开始建城的时候,许问带了点现代过去的大手大脚,用帆布来覆盖一些货物,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有人来偷。 这些小偷还挺有趣的,他们知道这帆布是用来做什么的,偷了布,又编了一些草席,胡乱盖在货物上面,用来顶替。 只不过这些人是做了顶替,但偷窃之事还是不可不查。 结果查到最后,大家都有点无语。 那是一些贫民做的,是逢春最穷的一些人。 他们把这些厚而粗糙的布偷走,费尽力气剪裁开,裹在身上做了衣服。 那布穿起来当然很不舒服,硬梆梆的,活动都不方便。但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蔽体已经很好了。 他们心思倒也不坏,至少知道用草席顶替帆布,只是这行为…… 许问听到回报之后,有些惊讶,又陷入了深思。 从此,他取消了所有的帆布覆盖,全部用草席之类更便宜的东西代替,同时让秦织锦进一步开发便宜结实的布料,低价提供给逢春平民。 渐渐的,新式帐布不仅作为劳保服普及在了逢春的工匠中,也穿到了更多的普通回流难民身上。 在逢春城,衣食住行的衣之一项,已经基本上解决了。 许问随口把这个故事讲给了皇帝听,领着他去看各种不同的布料,细棉的、粗棉的、细麻的、粗麻的,各种价格、厚薄程度,等等等等。 皇帝一边听一边看,偶尔转头,就能看见铺中伙计和街上行人穿着的衣服,确实跟许问说的一样,基本上已经普及出来了。 布铺旁边是成衣铺,摆放着各种成套的衣裤,有长款有短款,各种料子的都有,看上去简直有点像现代的牛仔服专卖店。 皇帝摸着这厚实的料子,突然兴起:“我能穿吗?也给我来一套吧?” 许问一愣,劝阻道:“肯定没有您惯穿的这些舒服的。” “没事,我也不是没有吃过苦的人。”皇帝却非常坚持。 那辆马车就跟在后面,刘总管服侍着皇帝上车更衣,许问没进去,在外间候着。 结果没一会儿,皇帝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不,不行,太扎人了。” 这在许问的预料之中,他笑了一下。 皇帝也许确实是吃过苦,但他的吃苦,跟那些连盖货帆布都要偷回去穿的人肯定是不一样的。 又过了一会儿,皇帝走了出来,穿的还是浅蓝色的细棉布服,就这样,他还仿佛有些不适地转动着脖子和手臂,明显只是勉强穿上的。 “朕还是井底之蛙了啊……”他叹了口气,摸摸身上的布料。 “走吧,咱们继续看看。”他停止了多余的小动作,再次下了车。 许问看着他的背影,听见刘总管在旁边小声说:“还是有点扎人,关键是有点紧,但陛下说就穿这个,到时候再说。” “陛下仁厚,愿体万民之苦。”许问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体不了,沾个边。”皇帝在前面听见了,转头笑语。他站在马车下面,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出一道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