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3 新帮手
“怎么,怎么就消失了?”连林林也怔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泪从睫毛上掉了下来,在脸上划出一道湿痕。 刚才连天青出现的那一瞬间,她的情绪极其激荡,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出来。 而现在大起大落,还没等她整理好情绪,连天青就消失了? 她左顾右盼,目光在竹林中扫过,反手抓住许问,焦急地问:“他怎么就消失了?他还没跟我说话呢!” “别急。”这事确实有点突如其来,连天青来得快,走得也快。 许问握着连林林的手,盯着连天青刚才站立的地方,回想着他出现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具体而微的细节。 渐渐的,他心里有了一些底,轻轻吐气,拉着连林林的手,和她一起在走廊的木地板上坐下。 连林林非常顺从,但一坐下,立刻又转头看他。 “刚才我留心观察过了,师父并不是实体出现在这里的,好像真的是魂魄一样。”许问说道。 连林林观察得没有他那么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发丝、袖角、袍角等几个比较边缘的地方有些虚化,像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后面的景物。”许问解释。 “既然,既然只是魂魄。”连林林的情绪还是有点不稳,有点断断续续地道,“那他的实体会是在哪里?” “这个就没办法判断了。”许问摇头。 “除了这个以外,你还看出了什么?”连林林信赖地看着许问,问道。 “两件事。第一,师父刚才在看外面,看的不是竹林,而是雨。他很关注这雨势。”许问道。 “雨?”连林林往外看了一眼,道,“这雨下得太久,确实不正常,但我爹他……是怎么知道的?” “问得好,我想的也是这个。他沉睡前还没有下雨,消失的时候雨才开始下,如果他觉得不对劲,他是怎么知道雨下了这么久的?”许问自言自语地道。 “难道其实他没有消失,他在一个地方,一直看我们?”连林林提出一个可能性。 “还有一个可能,就七劫塔来看,这里可能共有七劫,雨水只是其中之一。师父在别处知道了这七劫,回来之后对应上了,感到了忧虑。”许问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微微沉了下去。 连林林咬住了嘴唇,问道:“那第二件事呢?是什么?” “他……”许问看了她一眼,停顿了一下才道,“他好像不认识你……我们了。” “啊?”连林林愣住了,条件反射一样地说,“那不可能!” 不过她从来不会怀疑许问的判断,否认之后,又犹豫着问道,“真……真的吗?” “不能完全确定,但可能性很大。他看着你我的目光非常陌生,跟看不认识的人没什么两样。”许问诚实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连林林傻眼了。 许问一边回忆,一边仿佛陷入了深思,缓慢地道:“其实这样说也不太准确,他好像还残留了一点什么,最后有短暂的迷惑,如果能留更长一点时间,很有可能会问我们是谁。” “也就是说,他其实还是记得我们的,只是不记得了?” 连林林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许问却听懂了,肯定地点了点头,“对,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他只是现在不记得我们了,以后还是有可能恢复的?”连林林追问,不得到一个答案不安心。 “据我猜测,确实是这样的。”许问道。 他说的只是他的猜测,但连林林却像是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一样,长舒一口气,安下了心来。 “你说得对,他总会记起我们的。” “也许等这五声招魂铃再响,你再见到他,可以自己提醒他这些事情。”许问回头看了一眼挂上窗上的铁铃,说道。 “对哦!”连林林恍然大悟,转身回房,眼巴巴盯着那铃,恨不得它马上就响。 不过,虽然连天青出现就消失,还仿佛出现了一些异样,但许问多少还是松了口气。 首先他确实出现了,而不是真的从此无影无踪,这让许问心里有了一些底。 再者,他的出现是五声招魂铃的效果,这表示它确实有用,未来多少就有了些期望。 他再次回顾连天青这次出现的前后过程、各种细节,想再发现一点什么,但想了老半天还是未果。 有些事情既然不是现在能解决的,那就先放放,先处理手上的事情。 许问暂时不会马上出发,他手上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移交给李晟,给他讲清楚怀恩渠西漠段究竟是怎么回事。 同时,万流会议结束就代表建渠工作要开始了,人员物资安排、开工日期等等,他前面都要帮着确定,搞定之后再去其他地方巡察。 有荆南海全力协助,这项工作进行起来并不麻烦。 不过许问得知,回头他出发之后,荆南海也要离开西漠,动身回去京城了。 他是内物阁的大总管,能在西漠呆两年,全是因为天启宫和逢春城。 这是内物阁经手操办的第一个大型工程,通过这次工程,他们统合了手上的力量,对很多新制度、新技术进行了尝试。说白了天启宫就是他们的一块实验田,现在实验结束,他也该回去盘点收获,准备下一阶段的工作。 他跟荆南海认识两年,但关系始终还是淡淡的,纯公事公办的感觉。 但现在想到他要回京城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许问心里还是觉得有点遗憾。 少了个得力臂助,总是会不那么方便…… 他叹了口气,在心里想。 然后有一天,荆南海领了个人到他面前。 许问看着那人满不在乎的笑容,有些意外。 他头发理得整整齐齐、胡须也剃得干干净净,穿着寻常衣服,看上去有些文雅。但笑容之中、偶尔抬眼微瞥之时,却有戾气一闪而过,难以掩饰。 是左腾! 之前他因为明弗如威胁到连林林,去把他杀了,于是被抓了起来。 许问为他求过一次情,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后来一直不知道他情况如何。 完全没想到,现在他会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他面前。 “岳大人让我把他交给你。”荆南海说,“回头你四处监察,身边得有可信的人。这人虽然乖戾,但当个车夫还不错,还算有用,就不杀了,把这条命给你。” 这些话他都是当着左腾的面说的,左腾听了只是笑,仿佛丝毫不以为意。许问打量左腾,他脸上有新伤,脖子没入衣服的地方有鞭伤,同样也是新伤。 很明显,这都是在囚牢里被刑求出来的。 但除此以外,他看上去还好,精神也不错。 许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只道:“行,就交给我吧。” 荆南海走了,许问向左腾行礼,道:“左先生。” 左腾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样态度,挑起眉毛,道:“我可是杀人狂魔,还绑架过你,你不怕?” “你是为了林林,我得感谢你。当时对明弗如,我也起了杀心,只是出于私利,没有下定决心,我很惭愧。”许问道。 这句话左腾就更没有想到了,他眉头挑得更高,盯着许问看了一会儿,蓦然笑了起来。 “行,就冲你这句话,你的命我保了!”他说。 他说得很随意,但许问却听出了这句话的份量。 他会为了连林林杀人,现在,他也会为了许问杀了。 这时代跟他惯常生活的那个不一样,人命轻贱,并不值钱。必要的时候,许问不会介意自己的手上染血,但是有些原则,不管在哪个时代,他都不会变。 只是这些话现在没必要跟左腾明说——单几句话,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扭转一个人的观念? 所以许问没有多说,一边带着左腾往回走,一边问他牢里的事情。 左腾自然而然地落后了他半步,对许问的话有问必答。 他确实在牢里受了刑,很明显不为逼问,只为泄愤。 时间不定,偶尔想起来了就把他提出去抽一顿鞭子,不算太重,要不了他的命;但也不轻,皮肉之苦还是受了不少的。 那些皮肉之苦对于左腾来说只算习以为常,当他以为自己有一顿没一顿地吃着鞭子,等到秋天就要被砍头的时候,却被提了出来,送到了许问面前。 “看来那位大人确实发了怒,但还没气到要砍掉我的脑袋。”左腾笑着说。 “明弗如手上掌握的情报确实非常重要,他死了就没了,得从头开始查,有点麻烦。”这一点许问也是承认的,“不过死了就死了,不说对林林,他做的其他事情,也足够他死一万次。不可惜。” “他手上的情报,你也想要?”左腾突然问道。 “想要,非常想。”许问道。 “听说他是血曼教的教宗?”左腾若有所思。 “是。” “那不如我……去血曼教再打听一下?” “我觉得没什么用。明弗如死了,岳云罗肯定把血曼教翻了个底朝天。她没有查到东西的话,我觉得……” “那可未必。” 左腾这句话微微提高了声音,说得非常笃定。 许问声音一顿,转头看他。 “血曼教在西漠扎根之深,大人恐怕还不太清楚。岳大人再怎么厉害,想要把它连根拔掉,还是有点难的。毕竟,野草这东西,只要留点儿根,就会死灰复燃。”左腾慢吞吞地说着。 “你是说,你能查到岳云罗查不到的东西?”许问问道。 “不敢保证,但我走的路子,跟她肯定不一样。”左腾说。 “那就……拜托了。”许问想了想,向左腾行礼。 “交给我。”左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