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
“让开，让开……” 小乙大声叫唤着，这个时候保命要紧，可是拿出了全部的力气了，那气势，也真是吓人！再有，他还背着个人，一手抱着小将军，另一手的长棍亦是虎虎生风，威力惊人！对方也被火燎着，自是不能完全放开，又见小乙如此威猛，根本不敢靠近过来！这一犹豫，小乙已然跑得远了，而那火，也是烧得越发的大了，那么几个，被火烧着，一时慌乱无比，竟是滚下了山去，也不知又会有怎样结局！ 小将军的毛被烧掉好些，好有小乙帮着它扑打，要不那毛可真就要被烧完了！它的模样也是变得大大不同，完全成了另一条狗了，呵，要是它的主人见着，也不知还能不能认得出它来！小乙和兰羽，也是被烧伤好些处，不过小乙跑得极快，并不十分严重！再有，这山火多有是往山上而去，小乙逆风而行，又是直往山下，用不多时，便逃到了火场外边！虽然暂时安全了，可小乙仍是不敢大意，又是冲了好远，方才停了下来！ 回头看时，那些个契丹人，又是哇哇大叫着往小乙这边奔走，小乙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肯定也没什么好话！他们每个人都黑了脸，狼狈不堪，不时有人摔倒，想要追上小乙，可是更难了！小乙再看上方，哎哟，那大火烧起的飞灰，已然铺了半边天了，就在这林中，也能见着上方烧起的火龙，腾空而起，似是要冲破苍穹那般，好不吓人！更可怕的并不是现在，而是这大山之上，可是有无数可燃之物，它们已经干了好久好久，遇上这火，真就能把这地给烧糊了！ 小乙心里着急，可又真的无能为力，这么大的火，又是窜得如此之快，即便人再多，那也没有办法。小乙唯一可以想到的办法，就是这老天爷开眼，来上一场大雨！当然，这就是小乙没办法控制了的了！小乙咬了咬牙，转身接着跑吧！ 这山火来得太快，谁能没能想到，也是把这山上山下所有人吓个不轻，小乙一路之上，又是遇到了好些人，他们见着小乙，也都傻了眼，不由自主的让开了道！小乙当然也是乐见此事，飞快跑走，不再与对方纠缠！ 一路小跑到山下的溪水边上，小乙仍是不敢停留，只因那些个契丹人又已经回过了神，哇呀呀叫唤着跟了过来！一路顺流而下，好不顺畅！小乙的衣裳，已经被烧坏了许多，比起个乞丐还要破烂！一跑起来，里边都是风，好不凉快！小乙心情立时大好，又是跑快了几分，用不多时，也就只能听着他们的叫喊之声，根本就见不着人影了！ 小乙累得满头大汗，手也酸得厉害，他终于在一处水边停了下来，把小将军放到一边，自己则是把头埋到了水里，大口的喝起水来！几口冰凉泉水下肚，舒服得不行，小乙抬起头来，掀起了好多水花！那水花撒到了兰羽脸上，兰羽这才又讲出了话来， “放，放我下来！” 声音很小，略微的些颤抖，看来，也是怕得很了！小乙心头好笑，你刚才放火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呢？小乙刚才还在想呢，跑这么远，她竟是一句话也没讲过，原来是被吓懵了呀！ 小乙把兰羽放了下来，她突然跪倒在了水边，双手轻轻按在膝盖之上，低下头来，一言不发，盯着那水面瞧看！水，还是那水，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是，谁都知道，这流水从来都是一去不复返的！小乙把脸贴在水面看她，好她眼睛红红的，脸色亦是惨白无比！小乙本想要打趣她一下，可话到嘴边，又是咽了回去！ 小乙突然觉得脸上有些不大舒服，把脸从水面抬起一看，哦，原来这水面有了许多渣子，小乙一眼见着，便明白过来，哎，这是那些烧糊的草木灰烬落入了水中而成！这时的水，应该也就不会再有往日的甘甜了！哎，这山绵绵数百里，也不知又会烧到什么时候！ 兰羽见着这些灰烬，可是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声，爆发了出来！双眼之中的泪水，喷涌而出，这么大滴的眼泪，还真是不容易见着呢！她那哭声，可是比对方数十人还要更大呢！ 哭了好久，小乙也怕对方追来，于是轻声问了一句， “喂，哭得差不多就行了啊，要不别人追上，抓回去，哭得再大声也没有什么用了！” 兰羽又是哭得更狠了些，小乙叹息一声，又道， “好啦好啦，你呢，也只是一时的冲动！我刚才也注意到，他们也跑得很快，应该也不至于被烧得太狠，林木也多，应该也是摔不到吧！再说了，他们也不是傻子，多半是死不了的！” 兰羽仍是大哭不止，弄得小乙有些心烦，他轻喝一声，又道， “还有完没完，信不信我把这烂衣裳扯下来，堵到你的嘴里！” 小乙的衣裳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看上去怪搞笑的，他的脸，仍未洗净，被弄成了一个大花脸！加上小乙此时表情相当严肃，这般看来，更是添了几分喜剧效果！兰羽一边哭着，一边又是笑了起来，大声说出口来，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她这一句，也是把小乙给弄懵了，小乙白了她一眼，又道， “先别管我是什么人，要是想要逃命，那便莫要再哭了！你再看看小将军，它成个什么样儿了！” 小将军被火燎到，它可浑身是毛，随便一点儿火就能把它的先发点着，这不，虽然有小乙保护，但也烧掉了近一半，几乎是换了个模样了！兰羽转头见着，又是挤出了泪来，不过，这次她倒是没有再哭，而是慢慢起身，来到小将军身边，把它抱在了怀中！小将军双眼无神，也是受到了过多的惊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好转过来！兰羽过来抱住了它，温暖了它的身子，也就不再那么抖了！ 小乙回头一看，后方已是冒出了半个头来，他赶紧催促兰羽，说道， “快，把小将军让给我，咱们快些走！” 兰羽虽然没有回头去看，但是对方的呼喊之声越发的大了，她自然也能猜到如今又会是怎样局面！兰羽不住摇头，回了一句， “不，我来抱它，我来抱它！” 小乙愣了片刻，而后回她， “好，那就赶紧的！” 兰羽的身上，也是多处被烧伤，不过，小乙替她挡了多半，所以，比起小乙来，还是要好上许多！她抹了一把脸，而后伸出手去，将小将军抱了起来，小将军也是十分配合，把头搭在了她的左肩之上，这样一来，倒也不没怎么档着视线！兰羽也不多言，跳上了石块，继续沿着这溪流向前！小乙也没说话，紧紧跟在了她的身后。他注意看后方追兵，与二人之间的距离，差不多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小乙也就放心了！ 这般行了好久，那小溪一直十分活跃，最终汇入了一个小湖泊之中，一切也都化作了平静！小乙本想着，是该歇歇了，可是，那湖边上，可不又有契丹人么！对方一见到小乙，又是哇哇叫唤了起来！小乙听得真切，也看得真着，昨日就是他们一直追着二人，直至那处山洞！小乙费了好大的气力，方才摆脱了他们！而后来遇上的那些位，似乎与他们并非同一路人，这还真是让人大感奇怪！他们这些个，本是在水边待着，看着那山火肆虐蔓延，忽又见到了小乙，这才又往这方冲了过来！果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它可不聚头哟！ 兰羽已经没了力气，要知道，这小将军虽然未有成年，但也是不轻的哟，它受了过大的惊吓，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样抱它，更是困难！兰羽抱着它跑了一个多时辰，道路也是极不好走，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了！兰羽再跑不了，一屁股坐了下来，有气无力说上一句，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你带小将军走，你带小将军走！” 小乙回她， “说什么呢，你可是兰羽啊，吃酒那都是没个量的，怎么能够说出这样话来！别废话，小将军给我，你还得自己来走，要不，我可真就看不起你了！” 小乙弯腰下去，把小将军抱了过来，又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拽住兰羽的衣裳，又道， “要是不想走，那便留下来吧！” 小乙推了她一把，兰羽倒在了湖边，头发也是落到了水中。兰羽眼中一片茫然，而小乙，已然抱着小将军走了！谁都不晓得要往哪里去才算安全，但是，小乙从不知道什么叫坐以待毙，他不可能让人轻易抓到！ 小乙几乎是小跑了起来，这两日可是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这个时候，却仍能跑得起来，不可谓不强吧！那兰羽见着小乙走远，这次也是拖动着僵硬的身体，慢慢起了身，往小乙那方跟上，没两下，就又倒了下去！不过，她并没有放弃，又一次站了起来！人说，坚强的意志力能够让人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兰羽在几次摔倒和爬起之后，竟又能小跑起来呢！小乙一直在留心观察，见到她战胜了自己，也是替她高兴！小乙放慢了脚步，等着兰羽赶到，方才又继续往前！ 兰羽到达时，脸色又是变得铁青，小乙正欲再问，却又是晃眼见着后方追兵，哎，那两队人马，已然合兵一处，继续往这方追来！嗯，他们果真是认得的，为了捉拿小乙二人，也是颇为费了啦！小乙当然也不可能给他们机会，所以，也是选择更具挑战的路线行进！ 似是一路往东北方而去，而那山火，也几乎是同一方向，二人伴着山火一齐向前行进，这样的感觉，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兰羽瞧着那巨大的山火，烧得太过凶猛，即便有那风吹过，却仍把这天变成了一片焦黄，天空暗了下来，好生压抑！空气之中散布的，都是那大大小小的烟尘，根本就看不清前方又是什么！当然，这个也算是为小乙二人作了掩护！追兵仍在，只不过，他们的声音也都被吼哑了，更是不管用了！由于烟尘过大，也常会听着他们大声咳嗽，再到后来，也就只能听着对方咳嗽，再没那呼喊之声了！ 小乙一手捂住了嘴，无奈说着， “就咱们两个，怎会如此兴师动众，真是想不通啊！” 二人刚才一直在奔走，也是没有说话，小乙讲出这一句，兰羽方才又开了口，回话道， “你说，被我踢到命根子的那个，会不会是个做大官的呢？！” 小乙回想了一下，回道， “似乎与其余几人并无太大区别，至少，我是看不出来的！” 兰羽又道， “那真是没道理啊，干嘛对咱俩穷追不舍！” 小乙摇头回道， “谁知道呢，或许是这事被那个什么镇南王知晓了，他雷霆震怒，大手一挥，安排下数百将士，进山搜查！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小乙长叹一声，兰羽也是又红了眼！小乙又道， “人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兰大姑娘，你可是深有体会的吧！” 兰羽情绪低落，淡淡回他， “我，我不好说！” 小乙回她， “哎，没办法，都已经这样了，咱们还能如何！希望这山里所有的活人，都能逃得出来吧！嗯，最可惜的，还是住在这山中的动物们，它们好容易寻到个安身之所，却又被人一把火给烧没了，哎，实在是可怜啊，可怜！” 兰羽更是伤心，又道， “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个好人！” 小乙回她， “就这件事来说，你确实不是好人！而你是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兰羽沉默一阵，又听小乙继续说来， “我说兰大姑娘，你倒是说说，当时又是怎么想的，为何会突然想要与对方来个你死我活呢？！” 兰羽没有回话，小乙又道， “不想说，那也没关系，反正我晓不晓得，也都没甚所谓！” 小乙又是接着往前，那山火已经比二人进度慢了，不过，空气里边的杂尘仍是巨多无比，仍是叫人十分难受！小乙已经与兰羽拉开了两丈距离，他可还想要加快些速度，可又突然听着兰羽说话， “我讨厌契丹人，契丹人，他们，他们是我的仇人！” 小乙一惊，停下了脚步，待她过来之后，方才又问， “我说兰大姑娘，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契丹人，他们是你的仇人？！你又为何会这般说来？！” 兰羽双眼看向前方，慢慢悠悠说来，这话中，并未带有太多情绪，又听她道， “我的爷奶、爹娘，还有哥哥嫂嫂，全都是被契丹人杀死的，只有我运气好，一时贪玩，跑得太远，这才躲过了一劫！” 小乙听到这话，心里也是很不好受！他想，若真如她所说，这契丹人杀了她的全家，这样的血海深仇，做出火烧山的举动，也就真的能够理解了！小乙又想起夜里她睡着之后，老是在讲着些梦话，或许，正是这梦，又将那埋藏在她心中的仇恨给激发了出来！她本是那么开朗的一个女子，此时却又突然变成这样，小乙也很惋惜！ 小乙长叹一声，问她， “兰大姑娘，这个，这个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兰羽略有迟疑，不过还是很快回道， “十年前了，整整十年前了！” 讲完这一句，又是停顿了好一阵，方才又听她继续， “那日我回到家中，见着所有人都死了，他们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我们每日都在一齐生活，可开心了，我怎会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让他们全都离开了我！我见到，我见到嫂嫂的头被人割下来挂在了树上，就被吓晕了过去！待我再醒之时，已经被送到了别处！亲友们帮着我安排丧事，爹爹，爹爹的尸体，被狼拖到了好远的地方，他的，他的肚子已经被饿狼掏空，若是再晚一些，可就全都不住了！哥哥更惨，什么都没留下，他的尸体消失不见，一直未能找着！” 小乙心痛不已，这样的悲剧，发生在谁身上，都让人不可接受！他心中难过以极，他在问那上天，究竟要到时候，才能让这世间不再有恐惧与杀戮，只剩那盛世太平！ 小乙又问一句， “那事之后，你又，又是如何过活的呢？！” 兰羽倒也没有隐瞒，只道， “叔叔把我接到了他家中住下，虽然不愁吃，也不愁喝，但我总觉那里不是我的家！终于有一天，我逃走了，去到外边，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家！这一走，就是，就是八年！哇哦，我都走了这么久了啊！” 小乙问她， “啊？这么说，你从叔叔家中出来之后，就一直在走么，八年，八年可是不短的啊，这八年间，你又是走了多少地方啊？！” 兰羽回道， “嗯，倒是走过许多路，说长倒也不算太长，说短却也不短，一般般吧！走过了这许多路，我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能一直把仇恨放在心中，那样对自己，对死去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也是看开了，我也慢慢把那些可怕的事情深深埋藏起来！直至今日之前，我，我都没有再想过，有一天会来找契丹人算账！” 兰羽深吸了一口气，又道， “我昨晚梦到了爹爹，他每日都笑得好开心，一见到我，更是两眼眯成了一条线！我喜欢跟他一起，他的手好温暖，好有力，一想到他，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可是，梦里的我和爹爹正在一齐玩耍，却又突然有一队契丹人冲杀过来！我怕极了，爹爹挡在了我的身前，可是，那契丹人太过凶恶，一刀下去，便把爹爹的头给切了下来！今日，今日我见到了他们朝我们这边围拢过来，突然又想起了我的家人们，我仿佛看到了契丹武士杀死我亲人们时的场景！我恨，我害怕，我不愿让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所以，我要保护我自己，保护我的伙伴，我不可能让他们肆意欺负我们！我要反击，所以，我拿起了火！” 小乙轻叹一声，又道， “兰大姑娘，真是难为你了！哎，依我看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难处，只是或大或小而已！就说我吧，我根本连自己的爹娘是谁都不晓得，他们是做什么的，脾气怎样，长成什么样子，统统都不知晓！我也想要梦到他们啊，可是，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又去哪儿梦呢！我每每问起此事，阿爷都要装着糊涂跑开，随意应付了事！” 兰羽喘了一口气，却是因为吸入太多的烟尘而被呛得大咳起来，小来到她身边，给她多拍了几下背，她才慢慢好转了过来，歇下之后，方才又开口说来， “没想到，你的身世也这么惨啊！” 小乙回她， “可不是么，不过，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所谓了！人嘛，总得朝前看，那样才不会多走弯路嘛！” 兰羽重重的点下了头来，又道， “没错，小乙，就如你所说，人要一直向前看，这样才不会被不好的东西牵绊住！” 小乙看她脸上挤出了笑容，看来，她是真的想通了吧！小乙还未回话，她却又抢先说出了口， “只不过，现在想要向前看，却是不怎么能够看得清楚了！” 这话的语气，又与之前一般无二了，真好，这女子果真很容易就调整了过来！也是，自从见到溪水边上，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小乙便知她不知故意要放火烧山的，她也并非真的想要置对方于死地！她的内心，仍是淳朴而善良，她不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也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对自己的信念有所怀疑。所以，她才会是兰羽！ 小乙也笑了起来，前面果真是除了大大小小悬在半空的烟尘之外，什么都见不着了，无论是张口还是睁眼，这些个烟尘也都会不自觉的钻进来，真是够了！ 小乙呵呵直乐，轻喝一声，又道一句， “冲破了这一层‘迷雾’，便能见着蓝天，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