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万家灯火 第三十五章 长安
古观中残垣断壁，乱草成堆。 林子云在破旧的帘布处隐隐看见绿萍尸首横在地上，眼珠泛白，犹未闭上。 “啊……” 林子云差点大叫出声，这妇人一对眼睛死死睁大不肯闭目，一只手臂指着神像的位置。他猛然大惊，当下不敢再看，只能祈祷道观中那妖人没有发现异常。 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地刚刚死了两人，一时间竟然刮起了一阵阴风。风凉彻骨，紫娟紧紧依偎在林子云怀中。 灵愁翻遍了尸首，不见那经书，不由得有些气恼。他弹指升起一丝焰火，将绿萍的尸体处理掉。他再一次看了看周围，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他大袖一挥，一股大风骤起，掀起尘埃滚动。直到厅堂间再没有一丝血迹了，他这才准备动身离去。 刚走半步，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一时想不出是哪里。他眸光四扫，直到落在正堂的神像上。夜光轻微，那神像似笑非笑，半边身子已经瘫倒。 是了，就是这个神像！刚发现绿萍时，此女就一直盯着这神像。灵愁现在想来，才发现有些蹊跷，他一对恶目猛然注视着这个神像。 紫娟在神像后正好看见那一对凶神恶煞的眼睛，她吓了一大跳，浑身冒出冷汗。林子云见状，连忙捂着她的嘴巴。 灵愁听到响声，眼放精光，他身子如飞燕般飞落在中堂，就要用手去掀开帘子。 “咿……” 帘布后面忽然窜出来一只大老鼠，黑夜中眼睛如鬼火般闪烁。那灵愁也被吓了一跳，暗骂一声晦气。 那老鼠见了人，一阵乱窜，竟然钻入道观中神像空洞的眼孔中消失不见。灵愁心想应该是他多疑了，他盯着那无眼的神像看了一眼，莫名觉得悚然。他当下心生退意，不再多留，拂袖而去。 此刻，躲在神像后面的林子云嗓子眼都要出来了。直至听见脚步渐远，他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再无任何动静，紫娟扯了扯林子云的衣角，林子云这才带着紫娟一起从神像后面狼狈地走了出来。 已经是夜半时分，清月高悬，洒下月辉点点，照的庭院间如水波潋滟。只是兄妹二人再也不敢在此地逗留，林子云连忙抱着紫娟往外走。没想到林子云刚走到门口，却看见一个一身黑衣的削瘦男子怀中抱着一口宝剑正要踏进古观。 那人显然是没料到此地还有人，轻咦了一声。 林子云见有人进来，只感觉倒霉至极，这间破庙，今夜真的是个不太平的地方。他正要带着娟儿走远，没想到那人却把他叫住。 “臭要饭的，莫非你是知道大爷要来，才仓皇而逃的？”那男子双臂一抖，宝剑便如飞龙跃空般落在他的手上，此刻正含笑指着林子云说道。 “小的不知，只是因小的和妹妹多日未曾进食。想进来找些吃的，但是我妹妹看见老鼠便怕，所以不敢在此逗留。”林子云低头说道。 紫娟刚才受了惊吓，哆哆嗦嗦的抓着林子云的手掌，不敢言语。 “你刚才说什么？老鼠……” 林子云想快些离开此地，忽又听见一个男子忽然讲道。他抬眼望去，说话那人一身青色道袍，不是刚才杀害美妇的道士又是何人？ 紫娟见他凶神恶煞，目眦欲裂的样子，吓了一跳。灵愁一双恶目瞪了一眼兄妹二人，紫娟吓得连忙转头，她眼睛也埋在林子云的肩膀上，不敢去看灵愁。 林子云也吓了一跳，这道士怎会去而复返？他刚才说这里有老鼠，定是让他察觉到诡异了。眼看就要瞒不过去，他双手抱着紫娟更紧一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躲不过，那就不躲了。 林子云盯着灵愁，怡然不惧道：“是啊，三只大老鼠，这鬼地方晚上阴气太重。” 灵愁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他方才探出神识发现这两人不过是凡人而已，或许是他想多了也不一定。 “叫花子怕老鼠，老子还是第一次听说。哈哈……”持剑的黑衣男子大笑。 《九华仙经》的事情，灵愁可不想让别人知道，如果经书真的是在这两人身上。待会等二人离去后，他自有办法觅到他们的。他此刻只想让这两人快走，这叫花子嘴无遮拦，待在此处，怕是会引出祸端。 “还不快滚……” 灵愁对着林子云喝道。 “嗯……”林子云听得此话，略感奇怪。但细细一想又明白了这青袍男子的想法，只怕这人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追踪的手段，才不怕他跑了。但此刻不走，更是坐以待毙。 “红儿，拿些吃的给他们。”忽然一个声音传来。这声音清脆温柔，料是个颇温婉的女子。 “是的，主子。”话音刚落，墙角旁便出来一个作丫鬟打扮的红衣女子。那女孩手拿着一个菜匣子，缓步走到林子云跟紫娟面前。 那红衣女子看了一眼两人，微微皱眉道：“我家主子心地善良见你妹妹挨饿，让我送些馒头。你们赶紧吃完走吧，此地不是你们待的，知道么？” 听那女子牙尖嘴利，林子云心中摇了摇头，但那人终究是一片好意，他拱手抱拳，行了一个礼。 他见那青袍道士迟迟不敢发作，想必是有所顾忌，所以林子云反而也不着急了。紫娟从他身上下来，犹不敢看灵愁，怯生生的站在林子云身旁一动不动。 “好可爱的小妹妹啊！”叫小红的丫鬟见紫娟面容清秀，皮肤白嫩，忍不住赞道。 “娟儿，我们吃点东西再走不迟。”林子云见她今夜受到太多惊吓有些心神恍恍，开口笑道。 娟儿一边啃着馒头，一只手还拉着林子云的手掌，似乎是怕他走了一样。林子云笑盈盈地看着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紫娟瞧见石头哥哥的目光，如在后山采药时候一样。紫娟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她心中再也不害怕了。 “红儿，怎么还没回来？” “哎，主子你怎么下车了。” 道观外一队人马出现，足有六七人。当先一个少女面容清冷，卓尔不凡，款款走来。在其身旁还有五个身穿黑衣的护卫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 “乱世年头，我们能帮的人很少，能帮到的人就更少了。但你要记得心存善念，必积大德。”少女轻声开口，似乎是在教育那小红丫鬟。 小红见主子训话却不紧张，她对着那少女吐了吐舌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主子你菩萨心肠，小红一定多跟你学习。” “哼，就你贫……”那少女见小红顽皮样子，颇为无奈的叹道。 乱世江湖，烽火狼烟，就连天子脚下，号称是万世太平，永享长安的皇城外也是遍地流民，哀鸿遍野。 马车从城外驶来，锦缎帘子掀开，一个身穿粉色锦衣的妙龄少女探出螓首。 “莫道此生不逍遥，长安城中百花笑。也不知道这太平长安的皇城，究竟有什么好？”少女白靴落地，美目顾盼着巍峨皇城。 她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豆蔻芳华，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此等天仙一般女子出现，早已让得过路的商贩，颠头凑足。只是这行人中有一个凶神恶煞的灵愁在旁，让得观花者只可远观，不敢近瞧。 “这北方的天气太干，还是南方的好。”少女抿着嘴，笑着跟旁边的老妪说话。 “咳……” “朝雨，你真的想好了。再回来的话，可能就再也走不出去了。”老妪不动声色讲道。 一旁的小红见上官朝雨咳嗽，取来了白色貂裘。 上官朝雨微微顿口气，柔荑素手将围在颈上的披风束了束。她本如天上的仙女，只因感染了风尘成了凡间的玉兰花，袅袅身姿，螓首不言披晓雪，麝脐无主任春风。 “来都来了啊，我不怕满城风雨，怕的是此生再无归宿……” 马车进城，林子云和紫娟也跟在一行人之中。看守城门的兵卒见两个小叫花子跟在后面，喝了一句：“跟着干嘛？还不快停下，长安城不收留叫花子。” 林子云兄妹二人，再一次被阻在皇城外。 “有点眼力见儿，我家主子带的人，你也敢拦？”小红指着那喊话的士兵破口大骂起来。 “啊……长乐公主的贵客，小的不敢拦。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士兵连忙赔罪。待马车走远了些，那士兵忍不住朝地吐了口唾沫，骂道：“什么狗屁，不过是一个前朝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子云眼睛眯成一条细线，盯着那蔚蓝色的天穹 ，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林子云深知灵愁一定会怀疑到他，但是面对一个强大的修真者，他很明白逃并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尤其是他还带着紫娟。 灵愁心有顾忌，就是林子云的机会。他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进了长安城，又是一番天地了。 四方九里长的围城，森然耸峙，每边都有一道城门，显示出皇家气派威严。城中九条直街，九条横街，泾渭分明。三驾马车可并排而行的大理石街道，笔直如一条天路。两边的府邸，巍峨壮观，门前摆放着瑞兽石雕，青檐红砖，雕梁画柱，均贵气逼人。 林子云和紫娟都是第一次看见皇城的气派，两人都被眼前这气派的都城所震撼。虽然在地球上不知见了多少高楼大厦，林子云还是忍不住惊叹此地繁华。 “公主殿下，景欢世子已在醉仙楼准备好接风宴，命老奴来知会殿下一声。”一行人刚进城不久，一个白发红脸的老仆迎了过来。 “你家主子有心了，不过我从平吉而来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你去告诉你家主子，心意长乐受领了，只是抱病之躯不敢见世子，还望宽宥。”粉衣少女的声音从马车上传来。 “这……只是世子这三年来心心念叨的都是殿下。他让我一定要将殿下请去的，殿下不去，老奴……”这老奴虽听她身体不适，仍是开口邀请。 “好无礼的仆从，殿下说了不去，就是不去……知道么？”灵愁性子火爆无比，按捺不住骂道。他就要动手用玄阴针去刺这个老奴，一旁的老妪轻轻一哼，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拦下了他。 这在古观中灭杀绿萍的玄阴针，被一个泛黄的符纂轻轻扑落。 “去吧，去告诉你家世子。殿下身子有恙，痊愈之后自当登门拜访，有劳他挂心了。”老妪淡淡的说道。 已被灵愁和老妪魔鬼般的手段吓破了胆，这老奴口中连连称是。他再不敢逗留在此地，连滚带爬地走了。 “婆婆……” “无妨，此事就算是被人知道了又有何妨？”那老妪打断上官朝雨的话，面不改色地说道。 只有上官朝雨知道，这老人话中代表了什么，似乎覆灭一个王朝对她而言真的是鼓掌之间。这个骨瘦嶙峋的老妪说出此话时，仿佛是一尊睥睨天下的霸主，又如一柄欲出鞘的神剑。 牵马的小厮接过缰绳，迎门的丫鬟恭敬站立在书写着”长乐府“的府宅门口。 这位公主最爱的是梨花，便让人在住宅中栽满了一年四季都能盛开的梨树。也不见清风拂来，却有瓣瓣花片坠落。 “哥哥，我不要离开哥哥……”公主府前紫娟大声哭泣，俏脸已经哭成了大花猫。 “我不要跟你走，哥哥……我要哥哥……” “好孩子，跟师尊走，你能修仙呐。”头发苍白的老妪牵着紫娟，慈祥地说道。她哪里还有刚才睥睨天下的风采和让灵愁失手不敢说半点话的霸气，她此刻只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哥哥……” 林子云一眼也不敢回头看，他怕自己忍不住。紫娟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中，可是，他现在根本不能保护好她。 “你妹妹身具灵根，万中无一，若是跟我修行，从此可以踏上仙家大道。若是跟你在一起的话，你自身都难保，你能吃得了这种苦，可是你妹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等进了长安城之后，你自己做决定吧。想要这孩子以后不怨你，让她跟我走吧。” 那老妪也的确是一个修仙者，如果她真的要想害紫娟的话，也大可不必说这种谎言，以她的手段和身份不至于。 临别前，林子云偷偷将可能藏有《九华仙经》的锦囊放在紫娟身上。 林子云不是一个合格的好哥哥，绝对称不上。他想要保护的人太多了，而他现在如那老妪所说的一样，自身难保。紫娟根骨不凡，又一直想要修行，现在能被灵花婆婆收入门下，也算得上一个好选择了。 长安古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叫卖，诺大的京城，林子云好像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有些冗长的头发垂落在眼眶，此时此刻，林子云特别想天空浇下一片秋雨，他可以尽情的痛哭一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