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开导
常思远还在青山郡,作为一个将黄金摆在地摊上卖的人,常思远无疑是一个失败者。 青山郡的街头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闺女有些沮丧的将常思远的棋盘收拾了起来,银子倒是赚够了,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天空中下起了连绵的细雨,落在江南大地上,许多山路变得泥泞不堪,对于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来说,这样的雨幕,就像是自己的心情。 他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情。 想到元正公子离去时候的背影,常思远苦笑连连。 青山郡的郊外客栈,常思远和闺女要了一桌子的粗茶淡饭,荤菜寥寥无几,两个人倒也够吃了。 雨水滴答的声音,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常思远的心里,客栈之外,是青青草坪,是已经春意盎然的山川,天晴了的话,这里倒是一个放纸鸢的好地方。 常楚儿不服气的咕哝道:“那个武王庶子,真的是好大的脾气,连爹爹这样的人,都敢不去理会,这样的人,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常思远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一件事情。 他知道武王世子元青的底牌,他也知道谢华的底牌,可是他不知道元正的底牌到底有多少,一个隐藏在暗中的势力,从明面上是看不出来任何东西的。 可常思远也是一个有脾气的人,这会儿后悔归后悔,他也绝对不会放低的架子,再去重新寻找元正的。 依靠赌棋,他挣了不少的银子,在这大争之世里,也足够体面地活下去了。 粗茶淡饭,了此残生的事情,似乎又不是常思远想要的那种生活。 多年饮冰,不凉热血。 心中的执念依然在,依然想要在广陵江上建功立业,想要在陆地上建功立业,想要见识到传说中的龙族,可是眼下的路,到底从哪里去走,常思远真的是不知道。 正在吃饭的时候,客栈里走进一个人,这人在不久之前,和常思远下过棋。 店小二的是一个弯腰驼背的年轻人,看见一位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来了,连忙点头哈腰的应承。 元青随手扔给了店小二一块金元宝,接着,坐在了常思远的跟前。 这一次,是元青一个人来的,颜夏语没有陪着元青。 常楚儿看到元青之后,心中微微荡漾,如此美丽的男子,为何不是自己的情郎。 可是常楚儿也只是欣赏,她是一个平素枢机的女子,对于男人的美貌,从来都不会奢求什么的。 常思远见状,开口问道:“公子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在青山郡里碰壁,也知道,常帮之大,容不下我这个本家人。” 看到常思远这一副模样,元青本来不知道的,现在也都知道了,开口道:“有过这样的猜测,不过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碰壁了。” 常思远玩味笑道:“是不是觉得非常的可笑?” 元青道:“所以我来了,你这样的人,总归是要有一个不错的去处,浪迹江湖,实在是对不起你的才情,我过来看看了。” “你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我想,我应该挺适合担任一个开导别人的角色。” “我的师傅告诉我,哪怕是一条狗,也有着一条狗应该有的尊严,都应该善待,更何况是先生这样的人,即便这有些麻烦,可我还是来了。” 常思远头一次觉得,武王世子竟然是如此的精通人情世故,可细细思考一下,又不完全是人情世故。 世人只是知道武王世子是一个万人敌,日后,也会成为战场上的擎天一柱,万世开模。 却从来没有留意到,元青骨子里,还真的有那么几分诗情画意的情怀。 常思远说道:“公子来了,也不能决定我的去住,我去了公子那里,只能给公子添麻烦,至于其余的事情,有公子在,也没有我可以插手的余地。” “另外一位公子那里,已经碰壁了。” “谢华那里,我又不愿意去,所以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去哪里了。” 元青是害怕常思远被谢华给捉住了,或者说,被其余的江南世家给发现了。 故此,亲自来了,哪怕姑苏城里的事情十分忙碌,哪怕廖成一个男人会被当做牲口去用,元青还是来了。 元青说道:“你碰壁之后,我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常思远不解问道:“还请公子明示。” 元青给常思远倒了一杯酒说道:“三弟能给先生这样的人耍起纨绔子弟的脾气,便说明,三弟的账下,已经人才济济了,先生去了,顶多也就是锦上添花,或者说,用来制衡其余的水战武将。” “即便没有先生这样的人,也不会影响到三弟的大局。” “不知道有一个云游四海的读书人,叫做钟南,你可曾听说过。” 钟南的名号,在短暂的时间里,在世家大族的大院里,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了,不过江南有谢华,钟南的名号如何的响亮,从谢华出现在广陵江上的那一刻开始,钟南便自然而然的被碾压了。 常思远点评道:“我知道,能够让西蜀双壁心悦折服的年轻人,这世上没有多少。” “我也很是羡慕钟南那样的人,云游四海之后,就找到了自己适合的位置,且也学到了不少的本事。” 元青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先生在水战上的造诣,兴许在江南之地,无人可出其右,可在人情世故上,先生就要落於下风了。” “钟南的确是一个云游四海的读书人,这一点都不假。” “可是纵观古往今来的历史,通常,一个崛起的寒门士子背后,总有一个被神话了的师傅,钟南师承于何门何派,这个无人知晓,不过钟南那样的人,可是让我的师傅戚永年都曾上过心的人。” “什么样的人,就会和什么样的走在一起,这是自然规律,也是历史规律。” “先生也许是有些瞧不起我的三弟,可是要知道,我的师尊,包括父王,甚至很多人,唯一能够为难三弟的地方,也就仅仅是武王庶子这个身份了,若是想要在其余的地方为难三弟,恐怕是要自找苦吃。” 常思远略有些恍然大悟,也许是这些年来,从来都没有和所谓的大人物们交流过,不太知道大人物心中所想。 现在,算是知道了,元青也算是一个大人物了。 常思远已经走错了一步路。 元青提示道:“三弟那里,你无需再去了,那里也是真的不需要先生这样的人,也许之前需要,现在一切成了空谈。” “以我之见,先生还需要好好地韬光养晦一二,继续蛰伏。” 常思远不懂庙堂之事,虚心问道:“公子此言何解?” 元青笑道:“三弟那里,虽说不缺先生这样的人,但那是在建立在拥有天境高手的情况下,中层武将,多数良莠不齐,待得三弟率领自己的水军,和别人恶战一二过后,自然会空缺出来许多的位置。” “很多人追随在三弟的身边,那些人多数都是郁郁不得志的那一类人,或者说,没有真才实学,却又要发混水财的那一类人。” “三弟心中自然也清楚这些事,自然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将那些德不配位的人一一解决掉。” “到了那一步,先生在突然出现在三弟的眼前,兴许一切事宜,都会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这不是战役,这只是权术,可是战役,从来都离不开权术,权术也从来都离不开战役,历史,就是这么的索然无味。” 常思远恍然大悟,然后心中悲凉,听到元青这样说过之后,心中热血,仿佛凉了几分。 说道:“就像是一个皮球,被踢过来踢过去的,皮球自己以为自己只是随波逐流罢了,实际上会被踢向那里,最后的落点在哪里,早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我也从来没有想到,中年之后,我的境遇会是这个样子的。” 元正爽朗道:“先生的确有些恃才傲物,也有着恃才傲物的本钱。” “可先生不懂人间疾苦。” “一个穷人家,想要成为富人,并非是本事不够大,而是资源太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也只是其一罢了,其二,穷人想要成为富人,富人所在的群体里,也会用尽全力去排斥穷人,就连穷人身边的穷人,都会想方设法的拖后腿。” “这听上去有些胡搅蛮缠,可这就是人性。” “如先生如今这般,想要成为云端之巅里的富人,可是云端之巅里的那一部分会想法设法的排斥先生,先生身边虽然没有人,可其余的人若是知晓先生的存在,必然也会对先生强行阻拦,甚至不惜暗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三弟眼下,只是想要借势清理掉自己身边的毒瘤,那些毒瘤平日里看不出来,一场战役过后,什么也都看出来了。” “就算三弟当时真的放下自己的脾气,愿意要了先生,可先生去了,想来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庙堂上,其实和江湖一样,都是勾心斗角,都是互相倾轧,都是互相微笑。” “这一下,先生可明白,三弟从一开始就对先生的态度了吧。” 有些事,表面上是一回事,细细分析之后,其实是很多事组合起来的一件大事。 常思远给元青倒了一杯酒,虚心道:“多谢公子今日过来,给我答疑解惑,尽管我不了解这些,依然谢谢公子。” 元青道:“很多事,都不是依靠自己的脾气和性格能够决定走向的。” “就像是煮饭一样,男人似乎都很讨厌煮饭这件事,可也要一定掌握这个技能,因为女人不给自己煮饭的时候,男人可以自己给自己煮饭,这样有些自私,这样也不会饿肚子,很多事都是这样的。” “我的师傅告诉我,其实当今大魏,许多完善的水利工程,许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功劳,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官员落实下来的,而那些官员们,最后的归处,要么遭受到了小人陷害,要么就死于党争之中,要么就是被殃及池鱼了。” “好人有好报,好人其实也没有好报,其中毫厘之差的分寸,需要自己体会。” “大争之世,如先生这样的人,自然可以大放异彩,可是大放异彩过后,若是遇到了一个好主子,兴许还能成为一个万户侯,老了的时候,给自己的儿孙讲述当年的丰功伟绩。” “如果遇到了一个阴刻之君,兴许,大放异彩过后,就如同流星烟火一般,短暂而又永恒,是永恒的遗憾和悲伤,亦有灿烂。” 来到江南之后,元青应该在姑苏城里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也无需来插手三弟的事情,今日的元青来到这家客栈,实在是有些多余。 可元青还是来了,他需要让常思远知道,打仗和当官是不一样的。 三弟到底是明圣之君,还是阴刻之君,眼下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可作为元家真正的独苗,元青也应该在自己可以腾出手的时候,对元正多多帮扶。 日后的局势如何,元青也不操心,反正大魏对大秦,胜算不是很大。 常思远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元青都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提前都做了。 常思远笑道:“吃完这一顿酒之后,我就会找一个码头,暂时靠打渔为生。” 元青道:“打渔真正的乐趣,不是在于收获多少,而是在于,水里的竞争是何等的激烈和灿烂,看懂的人,自然能够看懂,看不懂的人,也只是一个渔夫了。” 又喝了几杯酒,元青单独离开了,常思远和自己的女儿,也朝着接近南云江的某个小码头里赶路而去,在雨中赶路,是少年人应该做的事情。 恍惚之间,常思远有了一种重回少年时代的错觉。 遥想当年,算了,当年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谁都有本来的,当年是暮年才可以去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