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晚意

    【南昆仑·无尽妖山·外围地带】

    夜空浮上无数星辰，倒撒在这片漆黑的苍穹大湖里；本轮皎月如同一尾白鱼高高悬起，云雾经过便似缓缓游动。

    月夜之下，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森林，从地头到天尾连作一张巨布，遮盖着大地。

    林子当中有几棵参天大树，相互合围，天景就在其间相隔的缝隙里被挡住了大半，月光正好借此照进。此刻，树梢上的叶子猛然颤动，一只隼鸟长鸣惊嘶而起，从月下缓缓飞上，最终远远消逝踪迹。

    大树粗壮的树枝横长几丈有余，方小前抱着封星磐当作被褥，正睡在上面。大树的下面则是一堆灭尽的篝火，还能看到些许木炭在其中带着点点火星，如同一方小苍穹。篝火旁边躺着的白衣少年已经酣睡如梦，鼾声浅浅起伏；薛桃芝则都是盘膝打坐，想来应该也已入定冥想；至于姬念瑶因为要守夜，所以正靠在一旁的岩石边，双眼虽是闭合，但是其灵识却静静探析着周遭的一切。

    夜被时间扯进凌晨，少年躺在树上，月光一泻而下照在他那白皙的面容上，俊朗的弧线被完美勾勒而出。虽是深夜，方小前却并无半点倦意，今日他也没有心思打坐冥想，只是眨着一双大眼，望向天际。

    那些星辰胡乱地分布着，像是一面镜子，里面倒映着他的万千思绪。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方小前抱着封星磐，手掌正在其上缓缓摩沙，他轻轻念叨着手掌下的那行小字，眼神慢慢恍惚起来。

    虽然已经过去数月，方小前也未在任何人面前提及那件事，但是中元夜大都峰上的种种景象还总能在他脑海内浮现，他不愿去想，可是又如何做得到？

    那人的面容正好映在月上，只是这月已经换作了少年的心头。

    “师姐，现在你会在哪？也会跟那人一起在外游历吗？”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涌上心扉，方小前的眸子里的光仿佛黯然了几分，那些曾经的热诚在这些时日好像再也没有，每每想起自己的师姐，带给他的可能已经不是昔日的美好憧憬，而是种种酸楚。

    方小前眨了眨眼，他望着天际，这一刻星河满目琳琅；这一刻，他还爱着她；这一刻满眼繁星，满眼樊星！

    有些人爱上了便是爱上了，哪怕爱的委屈，也不敢释怀换坚强。

    人心总有脆弱处，人人皆有。有人可以就此颓然欲泣，有人可以忘了心之所向、从而心境大换，也有人可以闭口不谈、只敢偷偷怀念。

    方小前自幼在鹿遥峰就与樊星日日相处，所以同门之情也深厚无比，日久所生的爱慕来的更是无源自涌。那些时光也是方小前昔日里最开心的日子，虽然如今他已经知道师姐心有所属，也想过真心祝福，可是每当用力去忘记她时，反而记得更深。

    方小前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活着，便要受到各种折磨，心境自此缓缓生变化。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生死便是生不如死！

    “这些字是秦无极刻上去的吧？不知道他当年遇到了怎样的人，让他这般的记挂，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和心上人如愿宿飞。”方小前摸着封星磐，想到它的上一任主人，不禁想到他一定也经历过很痛苦的事情吧，否则又怎会刻下如此的话来？

    ******

    熄灭的炭火堆旁，少女席地而坐，晚风习习扫动着她的睫毛。

    她的眼帘慢慢睁开，露出一对明亮透彻的眸子。

    她抬起头，额首望向树上，只能看到少年的身影，却不知道他也还未睡去。薛桃芝生的白净俏丽，平日里喜欢大大咧咧，甚至对待旁人不是冷漠便是几分刻薄，但是一旦其静下，再细细看去，她便是那个最纯粹的少女。

    她的思绪也如潮水，翻向脑海里。

    她还记得，那日在鬼隐门的山洞外，方小前为了救自己，独自抵抗刘消衣并且入了第一次魔，也正是那次她知道方小前的不同，是个可以去托付的人。方小前不会辜负自己，薛桃芝一直这么认为，也正是如此才让她敢大胆地去喜欢他。

    “你是个很可靠的家伙呢。”薛桃芝想到方小前的模样，不禁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她其实很容易满足，她也没想过非要去爱一个盖世英雄，但是方小前若是因为身怀邪物而被他人摒嫌她也不会因此而动摇半分，她想要的太简单了。

    就像这般每日可以见到，每日都可以跟在他身旁，如此便好。她想要的无非就是这样，倘若那人也能够这样来喜欢她就更好了！

    “你应该还是喜欢你那师姐的吧？”女人喜欢猜男人的心思，少女自然愿意猜少年的心思，这仿佛也是一种天地规则，众生纷纷无从逃脱于此。薛桃芝明白，方小前的心底并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那个叫樊星的小师姐，可能才是他的梦中人。

    可是这又如何？薛桃芝向来勇敢，她不怕展露自己的心思，更不怕会有一天一无所获，她怕的是自己连爱都不敢，那样才不像了她！

    “其实，就这样，便很好。”

    少女收回目光，心神再次归于沉寂，只是此刻她的面容上还多添了一抹浅浅的笑。

    ******

    白仙书的呼吸声起起伏伏，颇有节奏。他翻过身，背对炭火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得有些不舒服。

    姬念瑶倚靠在巨石旁，自始至终他都抱着那柄妖异的侵屋长剑，似是有些倦烦这无聊的深夜，他将剑身朝上提了提，剑柄正好抵在额角处，忽然，姬念瑶原本闭着的双眸猛地睁开，露出一对黑瞳瞬间又浮上猩红的光芒。

    “有不得了的东西在靠近！”姬念瑶站起身，他那双眼在漆黑的夜色里就像是一只妖物的眼睛，让人不禁望而发怵。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另外三人听得真切，方小前从树上一跃而下、薛桃芝也从打坐中惊醒，只有白仙书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子伸了伸懒腰。

    “到底是何物……”白仙书迷迷糊糊的发问，话未说完却被卡在了喉间。

    忽然之间。

    轰——

    东面的大树成片倒下，从月下望去，那里有着一只体型硕大的漆黑怪物，其形似虎，足有阁楼一般高，它的额前亮起七盏幽光，如同悬挂在黑夜里的紫色灯笼。

    烟尘四散掀起阵阵飞沙，坍塌的林间里一只黑虎踱步而出。

    它张着水缸般大小的巨口，里面的排列的尖牙如同一柄柄长剑，在月色下映出铮铮光辉，没有人会怀疑它们的锋利程度。

    “这是什么妖物……”白仙书被吓得退了好几丈，他咽了下口水讷讷道：“咱们现在跑……来得及吗？”

    姬念瑶摇了摇头，重重地叹出一口浊气来，说道：“来不及了，这家伙是以速度著称的妖物——七目幽罗。”

    封星磐离背而起，八柄剑器从中如流鱼般游出，化作一剑。方小前看着十几丈外的那头黑虎，这一刻，他似乎感受不到恐惧，甚至心底深处冥冥有股战意升起。

    不知何时，他眼眶里的双瞳已经隐隐收缩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