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回 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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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识好狐狸心。”落葵扑哧一笑,一下下轻轻抚摸郁李仁的雪白细毛,凝神望住窗外,缓缓道:“我与他的婚事最终落空,不知如了多少人的愿,和亲的旨意只怕快要下来了,苏子,咱们要早做打算才好。” 门帘儿微动,郁李仁嗖的一声,极快的躲到帐幔深处,拿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随即丁香端着个团花乌木托盘进来,将碗碟摆到紫檀木如意圆桌上,轻声道:“主子,这是晨起刚摘的菠菜,这是虾仁蒸蛋羹,还有粳米粥,主子尝尝。” 绿莹莹的菠菜拿清油炒过,整整齐齐的码在莲叶田田的浅口盘中,凝翠的叶片上撒了星星点点的微黄芝麻粒,望之格外脆嫩可口。 六寸见方的菡萏色莲瓣瓷碗盛了香浓的粳米粥,丁香将青花白瓷汤勺塞到落葵手中,怪嗔道:“主子都好几日只喝酒不吃饭了,再这么瘦下去,莫说恶人了,就是来一阵恶风,主子也扛不住。” 落葵连连点头轻笑:“好好好,小丁香说的对,我吃饭,吃饭。”昨夜之事,她心中始终存着一分疑影儿,总有些食不下咽。 一日热过一日的阳光明晃晃的蒸着地面,正午时分的烈日闪着刺目的白光,灼的人的皮肤一片片发红生疼,四下里极静,没有人声,唯有夏蝉声嘶力竭的鸣叫。 用过午膳,丁香在院中泼了几盆净水,转瞬间便被蒸的无影无踪,腾起些热烘烘的蒸气。扬眸望了望空荡荡的门外,忧心忡忡的回首道:“大公子,方才主子早饭都没用利落就被宣进了宫,怎么还不回来。” 苏子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摆着棋局,他心知落葵被急匆匆的宣进宫所为何事,但此事现下谁都无力阻止,只能静待发生,随后力挽狂澜,他垂首定睛瞧着棋盘,用来掩饰内心的焦灼不安,沉声道:“快了,就快回来了。” 一语未竟,咚的一声巨响,院门被狠狠撞开,杜衡沉着脸色,极快的奔到苏子身侧,附耳低语起来。 话音尚在,苏子便一把将棋盘重重掀翻在地,唇边勾起清绝冷笑,给这初夏平添了几分薄寒:“还真是让落葵说准了,这厢才退了婚,那厢便平白加封了她为卫国公主,只怕这和亲之事,还真是要落在她的头上了。” 杜衡微微颔首,忧心忡忡道:“苏将军所料不错,主子已经离宫,在回来的路上了,陛下遣了八十名羽林卫随行,名为保护实为监禁,而传旨的内侍也一同来了。” 苏子有些焦灼的挥了挥手,幸而落葵早已预料到了今日之事,早早做了打算,才不至手忙脚乱,他轻声道:“知道了,此事需从长计议,急不得。你先去迎一迎落葵,回来再做商议罢。” 二人所说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一言一语皆落入了丁香耳中,她忙丢下手中的活计,亦步亦趋的跟在杜衡后头,心下忐忑不安:“衡先生,主子果真会去北谷国和亲 么,我,我要跟着去,做陪嫁侍女。” 杜衡身形微微一顿,回首诧异道:“北谷国不比青州,偏远苦寒,你一个柔弱姑娘,不怕么。” 丁香毫不迟疑的摇了摇头,笃定道:“我不怕,只要跟着主子,我甚么都不怕。” 杜衡闻言,定定望住丁香良久,鼓起勇气抬手,想要轻轻抚一抚她的脸颊,手却终是在她脸庞一寸之处停下,欣慰长叹道:“好,好,好丫头,是个忠心不二的好丫头。” 初夏的日光在郁郁葱葱的树冠上流转,一片片凝碧叶片交错掩映,晒下满地斑驳的树影,如同阴郁而隐晦的沉疴,渗入到青砖缝隙中,纵使岁月流转,时过境迁,那龉龃龌龊都不曾消减半分。 苏子沉凝片刻,脸色阴沉的几乎滴下水来,冷声吩咐道:“丁香,设香案,准备接旨。” 丁香望着杜衡远去的身影,一时失神,听得此话才回了神,身躯一颤,急匆匆的忙活起来。 果然,丁香刚刚在庭前摆好了香案,八十名羽林卫便护送着落葵进了门。她领着苏子等人跪在院中,神情平静,听着宣旨内侍宣读了卫国郡主晋封为卫国公主,一月后远嫁北谷国和亲的旨意。 楚帝旨意已下,这处院落被严密的看管起来。 随后,四名身着赤金铠甲的羽林卫对视一眼,各自领着二十名身着白色铠甲的羽林卫,将这宅院团团围住,四名金甲羽林卫盘坐于东西南北四角,手持一柄金光闪闪的长枪,冲着虚空虚晃一招,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枪头一阵轻颤,随即四道手臂粗细的赤金光芒冲天而去,分光化影为数道光芒,在半空中交错而过,结成一个巨大的“禁”字。 团团围住宅院的众多羽林卫见状,脸色凝重的掐了个诀,纷纷挥动起手中的阵旗,无数道绚烂刺目的金光从阵旗中激射而出,在半空中凝聚起来,形成一片赤色层云。 “轰隆隆”“轰隆隆”,晴好的天蓦然响起几声雷鸣,层云随之剧烈的翻滚,裹挟着那金光闪烁的“禁”字,在院落上空沉沉坠下。 金甲羽林卫见状,张口冲着长枪喷出一口血来,脸色随之骤然发白,手上有些微微颤抖,勉力将长枪挽了个花。 “滋啦”一声,虚空中响起刺耳的嘶鸣声,密布于宅院上空的层云极快的撕裂开来,化作一缕缕淡金色的薄雾,融入到宅院各处,而那枚巨大的“禁”字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落葵仰起头,眼睁睁的看着,流转的日光被暮色吞噬,四围坠入沉沉的阴霾里,眼睁睁的瞧着,这宅院成了个无人可以逃得出去的牢笼,却无计可施。 她心里一片清明,眼前这八十名羽林卫是楚帝精挑细选出来的,所修功法相通,共同施法能够布下紫霄雷鸣阵,用来封印需要禁锢之处,这封印阵法极其离开,一旦布下,连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更遑论传递消息了。 见阵法已成,宣旨内侍牵动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笑,弯下身子恭恭敬敬道:“公主殿下,这些羽林卫奉旨护卫殿下安危,备嫁这一月,一应吃用皆由宫中内侍送过来,公主殿下安心便是。” 落葵一双眸子泛着微红,冲着宣旨内侍道了声谢,嗓子已然倒了,声音嘶哑,一说话便扯的生疼:“知道了,你退下罢。” 那内侍含了满脸笑意,低声道:“喏。”随后,与落葵错身而过之时,在她手上点了一簇微芒。 落葵唇边挑起了然浅笑,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直到内侍身影远去不见,她才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软绵无力的靠在门边。 苏子慌忙扶住她的肩头,眉心紧蹙,焦急问道:“落葵,怎么样,没事罢。” 落日西斜,一点微光穿透阴霾的暮色,那碧海晴空被沉沉暗夜吞噬干净,晚风乍起,扑簌簌卷起满院子的落叶,呜呜咽咽的散去,一世凄凉。 良久,落葵回了神儿,默默踱到院中,将身影尽数隐在树影中,暗沉沉的与夜色融在一处,扬眸望着苏子,淡淡一笑:“我自然没事,只是陛下以水家满门相逼,逼我远嫁北谷国和亲,我总要装装样子哭上一回,否则陛下若生了戒备之心,只怕还要多费些周章了。” 苏子环顾四围,如今的水家被围的密不透风,又耳目众多,不知谁就会成了那漏风的墙,颔首轻声道:“走,进屋再说。” 落葵脸上早已没了一丝悲色,回首冲着杜衡轻声吩咐道:“从即日起,除你与苏子丁香外,不得任何一人进入我的房间。” 杜衡神情一凛,不言不语的沉沉点头,凝重的退到了窗下静立,而手上一晃,多了两团红盈盈的光芒。 落葵点点头,推门而入之时,屋内窜出一股熏香都掩不住的奇怪气味,她心知不好,眸光微错,正望见一团白绒绒的东西,没头没脑的往床内侧的锦被里钻,不禁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又钻到这来了,忙挡住了丁香的眸光,回身道:“丁香,我有些饿了。” 丁香忙含笑道:“那,给主子煮碗笋蕨馄饨可好。” “好。”落葵点点头,旋即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薄被扔向床榻,不偏不倚正砸在那团白绒绒的身上,盖了个严严实实。 苏子见状,不动声色的一笑,反手掩上门,燃起灯烛。 望着屋内次第亮起的烛火,落葵有些失神,耳畔仿佛太后余音仍在,彼时她跪在金砖地上,那样凉那样冷,硌的她膝盖隐隐生疼,却不及心上的疼。 彼时,整个殿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声,她跪在那一动不动,不知跪了多久,思绪却飘到极远极远的从前,她尚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同书上所说的那样,过着夏日初长,独自凭栏,凉处读书文的日子,可刚刚觉出好来,好日子却戛然而止,陡然换了个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