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回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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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转瞬停驻了,帐幔静静曳地,烛火无声明亮,一切都像静止了一般。 空青蓦然伸出手去,轻轻拨弄了下落葵耳畔的珊瑚珠耳坠子,发出轻灵灵的脆响,那珠子浑圆鲜红,如一滴血落在他的心间,他蕴着冷笑,在她的耳畔低低呵了口气:“如此,明日便开始罢。” 落葵如遭雷击,狠狠冷颤了一下,死死咬住下唇没有言语,事到临头,再万全的准备也是无用,再狠的心肠亦是枉然,她的心神还是转瞬崩溃。 她不知是先迈的哪只脚出的门,不知是如何上的楼,如何找到自己屋子的,像是杜衡在后头喊了,她茫茫然的更不知应了声甚么,只飞快的进屋关门,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埋下头,空荡荡的一颗心狂跳不止,整个人慌乱的双耳嗡嗡作响,双眸一闭,眼角斜出泪来。 一夜无话,次日晨曦微熹,卷起低垂的湘妃竹帘,推开窗,树影中隐约传来一声声蝉鸣,这镇子中遍植榕树,花却少见,微凉的晨风里满是翠叶碧草的清冽。 空青一早便拉着文元,如约去见了落葵与苏子,先瞧了瞧苏灵仙的伤势,发觉那红腹鲳之毒入体,竟比料想中的更深重了几分,他随即收起了轻慢的心思,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心医治。 “苏子,这红腹鲳之毒在她体内深重了些,有些棘手,单单只有辰角和我的本命精血怕是稍显不足了。”空青切了个脉,略一沉凝道。 苏子捻着指尖,神情凝重道:“你说的不错,怕是真的要燃上三日的聚阳灯了,只是这么个冷僻小镇,不知能不能买得到点燃聚阳灯的所用之物。” 空青抬眸越过苏子的肩头,神情阴沉,唇角下挂,一脸的苦相,望住躲在角落暗影中的落葵,一直将她望的惴惴不安,才收回眸光,克制住想要叹气的念头,平静道:“你先将这门窗紧闭,将窗缝塞严实了,半点风都莫要漏进来,我同三哥去镇上看看能否凑齐所用之物,若是不能,再另想法子罢。” 方才空青在时,落葵始终紧绷着身子和情绪,没有半点松快,直到二人走后,她才松弛下来,捡了张绣墩坐着,抄过提梁雕花铜壶,斟了盏热茶,滚烫的茶香从长长的壶嘴溢出来,叫人的心定了几分。 “你这是怎么了,昨儿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今儿又恹恹的没甚么话。”苏子摸了摸她眼下的一阖浅青,不明就里的问道:“昨儿夜里没睡好么。” 落葵捧着茶盏,低垂眼帘望着叶片在青黄的水中沉浮,她不敢抬手去看苏子,唯恐露出甚么端倪,最后逼得他去杀人,她有些心虚,语焉不详道:“夜里像是下雨了,雨声太大,吵得睡不着。” 苏子回首,瞧了瞧那凝碧如洗的榕树叶子,的确有点点水痕,在晨光里如同蕴着云雾的翠玉,不禁诧异道:“昨夜里下雨了么,我怎么没听着。” “是下了,我昨儿守了苏灵仙一整夜,听的真真的。”云良姜端了个黑漆团花托盘进来,上头搁了素白瓷碗碟,正好听到苏子这话,忙接口道。 苏子掠了云良姜一眼,奚落打趣了一句:“你倒是真的上心了,从前怎么觉出你这么有心呢。” 云良姜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将碗碟一样样搁在圆桌上。 此处与青州不同,平素一日两饭,没有晚饭,而早饭虽然用的晚,但向来丰盛,除了麻团,门油烧饼这样的寻常吃食,还有配有梅花包子,葱香花卷,香菇鸡丝粥和一碟子什锦八宝菜,芙蓉豆腐和山蘑菇焖菜心。 云良姜单单捧了个阔口梅花碗,搁在落葵面前,笑道:“你爱吃的荞麦皮蕨菜馄饨,我特意让灶房给你烧的。” 热气腾腾的汤水上,飘着点点黄橙橙的油花,翠绿的葱花和嫩黄的姜丝点在其间,煞是好看。 落葵抽了抽微酸的鼻尖儿,鼻音有些重,声音微微嘶哑:“好香啊,这么偏僻的地儿,能有这一碗馄饨,费了不少功夫罢。” 云良姜朗声一笑:“不费事,你都吃完,我就高兴。” 这镇子远离城池,素来冷僻少人,寻常百姓尚且住的稀稀拉拉,修仙者就更是少之又少了,根本没有售卖修仙所用之物的铺子,文元被空青生拉硬拽的上了集市,满脸诧异道:“咱们随身带的,不就有点燃聚阳灯的所用之物么,莫说是燃三日,就是燃上三十日,也是足够的了,还出来买甚么。” 空青紧紧抿着薄唇,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拉着文元就往成衣铺子去,挑中了铺子里的大红百蝶穿花罗衫,并水红挑金丝百褶长裙。 那颜色足够扎眼艳丽,文元不住的啧啧摇头,暗自唏嘘,她平素总穿的跟奔丧似得,这么艳的衣裳,她定不会穿。 他刚回过神来,便见空青冲着他伸出手来,他微微一怔,诧异道:“干甚么。” 空青出言简短利落:“银子。” 文元一把捂住鼓鼓囊囊的佩囊,吐出两个字:“没有。” 空青也不多作言语上的纠缠,抱着衣裳就走,走到门口,掌柜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冲后头反手一指:“问他要。”言罢,一把推开了掌柜,出了门。 文元目瞪口呆的立在铺子里,眼睁睁的瞧着掌柜并几个伙计围住自己,个个生的虎背熊腰,彪悍异常,只好老老实实的掏了银子才脱身,一出门,正望见倒霉催的空青。 他张了张嘴,正欲破口大骂,却见空青一脸苦相,掂量了下惹急了死人脸的空青,会不会惹来一顿拳脚,又掂量了下拳脚之下的自己能保的几分万全,最后偃旗息鼓,乖顺的跟在空青身后,进了首饰铺子。 两颗脑袋埋在琳琅满目的首饰堆里,千挑万选的,选了最富贵的绞金银丝嵌南红金凤朝阳流苏钗。 文元的双眸险些被明晃晃的金银丝刺痛,继续摇头咋舌,这么晃眼的钗,打死她,她都不会戴的,戴不戴的暂且放一边儿,他抖着手,肉痛的继续掏银子。 二人就这样一间铺子一间铺子的走下来,竟买齐了衣裳绣鞋,首饰钗环,胭脂水粉等物件,还有一对龙凤红烛,硬生生的将文元的佩囊掏了个干净,最后气喘吁吁道:“老六,差不多了罢,累死我了,我可没银子了,别买了。 空青左拥右抱的一堆物件儿,像根光华流转的木头戳在街面上,仍旧抿着唇一言不发。 文元喘了口气,瞧着这副情景,转瞬又笑了起来:“合着你拉我出来,是来给她备嫁妆的啊,多余了罢,她压根儿就没打算嫁给你,莫不是你以为你备下了这些,她心一软就嫁了么。” 这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快刀,专往人的痛楚戳,空青咬着牙,强撑着一口气道:“她嫁不嫁是她的事儿,我总要将东西备齐全了,总归不委屈了她就是了。” 文元偏着头想了想,失笑道:“这对龙凤烛是个好东西,只怕她会一把火烧了你的念想。” 二人且说且叹,跑了这一路,烈日下出了一身的汗,衣裳濡湿的黏在身上,格外难受。 走到吊脚楼前,空青一股脑儿将物件儿尽数塞到文元怀中:“三哥,你去我屋里,把这些帐幔红烛甚么的都摆好。” 那东西入手沉甸甸的,文元又好气又好笑,连连摇头:“我哪里是你的三哥,简直都快成了你的碎催了。” 二人归来时,正是此处用午饭的时辰,空青循着饭香上楼,一推门,就见落葵苏子二人围在圆桌旁,桌案上刚刚摆上了饭菜,缭绕着热气腾腾的白雾。 他平静的将早已备好的物件掏出来,一件件摆好:“还好,都凑齐了,用把饭,咱们就开始罢。” 听到开始这两个字,落葵轻轻打了个寒噤,放下手中的鸡翅木筷子,正欲起身,却瞟见空青的双眸,只好轻轻道:“苏子,青公子,慢用。” “你干甚么去,一口饭都没用呢。”苏子伸手拉了拉落葵。 落葵一身月白衣裙格外疏落,眉眼间的仓皇寂寥敛的淡薄,像是在看着空青,可双眸却空荡荡的,不知落于何处,勉强平静道:“我困了,想去睡了。” “用点饭罢,这几日,还有得熬。”空青神情木然的开了口,话中有话的威胁了一句。 落葵微弱的晃了下,挣扎而绝望的跌回椅中,已没了半点胃口。 空青深觉自己太过面目可憎了些,心下有些软,夹了一筷子缕子脍,轻轻放到落葵碗中,放软了姿态道:“你再忧心忡忡,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好歹用一些。” “对,对,用饭罢。”苏子察觉到一丝丝异样,只以为落葵对空青心有芥蒂,并未往深处细想,忙笑着岔开话头,招呼空青用饭。 一顿饭用的如同嚼蜡,落葵只寥寥吃了几口,便撂下碗筷,捧了一盏茶躲到窗下暗影中,一动不动,将那盏茶晾到冷透。